张小侠站在苏二十一背后,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人为什么竟不发飙!
大家都说了差不多的话,马车里她差点干掉自己,可为什么对这老头子却是一脸恭敬?
同样都是人,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张小侠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眼前这架势也能看明白,这里是再也没有自己开口的余地,于是便也学着那蓝袍男子,站在自家话事人身后,一动不动。
只听那老头子笑道:“二十一郎,你怎能把我和令祖父相提并论?令祖父乃是侯爵之身,我朱老六不过是江湖中一个老混蛋罢了。呵呵……活到今天,我其实早该死了,只可惜阎王爷偏偏不收,还要我在世上多受几年活罪,那又有什么法子?”
苏二十一微笑道:“你老人家神采如昔,宝刀不老,我看至少还有三十年大寿。”
朱六太爷笑道:“我今年七十三了,再活三十年岂非成了老妖精?二十一郎,咱们开门见山吧,你这次来,是不是还没改变主意,还是要谈那件事?”
“是!”
苏二十一郑重点了点头。
张小侠心中暗想:“谈那件事?苏二十一到底要和这老头子谈什么?又为什么要带我来?”
“哎……”
朱六太爷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做事,总是让人想不明白……
按理说,你苏家是豪门贵胄,是这洛阳城中一等一的富贵之家。你二十一郎一出生就有花不完的金银,穿不尽的绫罗,那还不够吗?又何必非要在江湖中插上一脚?
这江湖啊,我朱老六是混了一辈子的,打打杀杀,流血拼命,那实在也无聊的很。”
苏二十一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瞬也不瞬,似乎被什么心事勾住了思绪。
“老爷子说的不错,我确实有穿不尽的绫罗,使不完的金银,但还有一样东西,我却始终也没有!”
“哦?你二十一郎还没有什么?”
苏二十一缓缓抬起头,一字字道:“尊重!”
“尊重?那倒奇了,难道你二十一郎没人尊重?这洛阳城中,难道还有人是见了你不低头的?”
苏二十一摇了摇头,“没有。”
“那不就是了!你又怎说缺少尊重?”
“那些人真的是尊重我吗?老爷子,如果我不姓苏,如果我先祖不是皇帝封的侯爵,你想那些人还会向我低头吗?”
朱六太爷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叹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心事却很重,原来你插这一脚,是为了争一口气,哎……。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的,这世上许多事,年轻时觉得比命还重,比天还大,其实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人呐,终究是活给自己看的,你要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一辈子也就活不出什么滋味儿了。”
苏二十一沉默着,似乎在咀嚼朱六太爷这几句话。
张小侠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到他表情,其实他也在暗暗品味老头子话中的意思。
过了许久,苏二十一终于露出微笑。
“老爷子的教训我记下了!但是人毕竟只年轻一次,我一定要这么做,不是为了证明我比别人强,只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比他们弱!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做到,而且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朱六太爷笑了,苍老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狡狯,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苏二十一没有回答。
但朱六太爷却似已看穿了她的心,又问:“是你的叔伯和兄弟们,是吗?”
苏二十一的脸色忽然变了!
张小侠站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脸,却清楚的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提到她的叔伯和兄弟们,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屋子中安静下来,一时间竟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又过了半晌,朱六太爷才故意打破沉静,笑道:“罢了,罢了!不管你究竟为了什么,都不关我老头子的事。我该放的臭屁都放过了,你既然执意要谈,那也不必再啰嗦。……铁山,叫他们来吧。”
“是!”
朱六太爷身后那蓝衣男子躬身答应一声。
随即走到墙边,扯开一张布帘,露出红蓝绿三条彩绳。
这人原来名叫铁山,他长得高大魁梧,小山一般,名字倒也贴切。
只见他抓住那根绿色彩绳,用力拉了几拉,然后又扯上布帘,重站回原处。
原来这些彩绳另一端都拴着铜铃,通到其他房间。
他这里拉动彩绳,彼端的铜铃便会响起,各种颜色的彩绳又代表不同意思,这时绿铃响起,就是请客人到这小室中会晤。
片刻之后,那道铁墙果然又响起敲击声。
敲击声一过,铁山在室中开动机关,咯咯声响,铁墙又缓缓动了。
张小侠见这屋中设计巧妙,而且各处防备森严,明白这里绝非一般场所,难怪苏二十一先前严令自己不可随便说话。
铁墙打开,一个粗豪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老爷子!我先前差人送来的鹿鞭酒怎么样?可见到功效了吗?”
大笑声中,两个人走了进来。
前头那人是个虎背熊腰的胖子,四十多岁年纪,个子不高,一双眼睛却凶光逼人,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两条臂膀,竟有常人大腿粗细!
可见他一身武功全在这两条膀子上。
另一人长身灰袍,神情冷淡,右侧颧骨上斜着一条两寸来长的刀疤。
走进门时,他脸上肌肉不住抽动,刀疤便像是一条蠕蠕而动的大蜈蚣。
两人忽见苏二十一坐在屋中,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如常,也不理她,大剌剌走过来,在另外两张豹皮交椅上坐了。
那胖子笑道:“怎么样老爷子,我那瓶鹿鞭酒可喝了吗?”
灰袍汉子却不做声,只斜眼在张小侠脸上一瞥,见他戴着面具,似乎在故作神秘,侧过头去,不再理会。
朱六太爷道:“酒是好酒,不过那鹿鞭用在我身上却不对症。”
胖子嘿嘿一笑,“我早就说过,人老了就要少碰女人,你可倒好,偏不知收敛,结果怎样?累坏了身子,撒不出尿来,连鹿鞭都补不起来!”
“放屁!”
朱六太爷笑骂一声,“你小子就会胡说八道,谁告诉你我的病是在女人身上得的?你又是哪只眼看见我不知收敛?”
“嘿嘿……这还用说吗?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男人身上的病,十有八九都是从女人身上得的,何况还是下半身的病!”
说着,他忽然扭过头来,满脸淫笑,“二十一郎,你说我的话可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