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了什么?”李炬从梦中惊醒。他一脚踢开被褥,从床沿边上掉了下来。
寂静的破屋,银灰色的挂帘将屋外的光亮全部遮蔽。屋外街道嘈杂,行人匆忙、车辆往复,令人睡不安宁;屋内隐有几缕光透过缝隙,将他的脸画出光亮的轮廓。
“丫的!”李炬微恼,从地上爬起来。他敲了敲昏沉的头,清醒了些。
屋内闷热,似火炉烘烤。他从抽屉取出控制器,打开那台发黄的海尔,半宿才吹出几丝凉爽的风。
“杨矩?姜海?清风?”他皱眉挠头,心里烦闷,“真是个奇怪的梦。”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举起手机搜索“杨矩”。很快,一条条弹窗出现,他点开第一条,发现是广告!他气得翻白眼,又立刻返回点开下一条,是百度百科:唐人。中宗景龙四年,官左骁卫大将军、河源军使,充送金城公主入吐蕃使……
“还真有杨矩。”他心中疑惑更重,还未看完内容,又搜“姜海”,却不见任何人,随后,他又搜李奴奴,却搜出明代歌姬。他不死心,又准备搜清风,可一想,清风这个词能搜出什么?
“果然是一场梦。”他心思不在上面。
他又在手机里找她,点开她的主页后愣住了,眼眶微微发红。
汪蓝,我想你。他又输了一行,发出去的却是感叹号。泪水很快又从眼眶里溢出来,湿透枕套。他躲在被褥里,心中不甘。他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这时,他手机上的“姜棠”连续跳出几个消息,他都没点开。
*
水獭云选,一座已倒闭的商场、居住楼复合体。
三十层高楼将广场团团围住,似深井一般。高楼下开着“杨家黄焖鸡”“嘉兴复印店”“oo超市”,侧门路上还有陌生人的呕吐物。
李炬蹲在楼下角落守株待兔。他热得浑身大汗,一个又一个地给她打电话,可那边永远都是“通话正忙,请稍后再拨”。他捏紧拳头,将易拉罐丢在垃圾桶里,眼眶更红。
天渐昏暗,乌云从天的另一端飘了过来。一颗颗雨滴从天空落下,将地上印出痕迹,随后,砖瓦都被覆盖了,没有一处逃脱。大雨来了,夹杂着狂风,但李炬心里不肯放弃,一直在等。
她回来时,已是半夜。
大雨倾盆,一楼广场都淹没半尺。昏黄路灯下,李炬蹲在角落里,衣衫全湿,畏缩得蜷成一团。
“汪蓝!”他发现了她,并喊她。
汪蓝正依偎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谈吐时眼里有光,面容欢喜。当她听见他的声音后,神色里明显有慌乱。她不想回头,装作没听见。
“汪蓝!”他冲入雨中,拉住了她。
“啊。”汪蓝尖叫一声,拍开他的手,“你做什么?!”她慌乱大喊。
他一旁的男人一把抓住了李炬的手,将他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并将汪蓝护在怀中。
“他是谁?你认识他?”男人温柔地问他。
“前男友,李炬。”她直言。
男人嗤笑一声,神色不屑:“就是那个幻想着写出茅盾文学奖,学人家写网文成神的家里蹲吗?一无是处的废物。”
“丫的!你还敢说!就是因为你,汪蓝才会跟我分手,你个狗东西!”李炬不顾一切冲上前,但他不是他的对手,直接被男人踢翻倒地,溅起水花。
“丫的,你敢踢我。”他想起来。
男人坐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狠狠压住。
“什么叫因为我?还不是因为你废物,什么都给不了她!你都毕业工作几年了,还一分钱都存不住。你只能出钱给他租房,可我能替他买下水獭云选的房子;你只能让她每天早起去挤公交或者等出租车,可我呢?我能派公司的专机来接送她。你能给她什么?废物。”他张狂大笑,神色放肆,“你甚至连打架都打不赢我,还想问什么?你配吗?”
“你丫的!我干死你!”李炬撕心裂肺地挣扎,可被他的一只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满嘴污言秽语。”他不顾及汪蓝的情面,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他,直到将他的脸扇肿,将他口角扇出血来,汪蓝才出声阻止了他。
“别打了,阿悦。”汪蓝拉住阿悦的手。
汪蓝立在了灯光下。她今日化了淡淡的妆容,浅白色的粉底,长睫、粉唇、细眉,一身棉白长裙,绣有蝴蝶翅边,一头瀑布的长发显得她文雅、温柔。
男人双目深邃,怒意难忍,吐了口气后才肯将李炬松开:“她已经与你分开了,你若是还来骚扰她,我见一次打一次!”
汪蓝不忍心地瞧向地上的人,想将他拉起来,可李炬却不肯伸手,拳头握得紧紧的。
“不必了,我只是想问你几句。”
“你问。”她甚至没将伞朝他倾斜,而是拢住她与阿悦。
“为什么要分手?”他伸手遮住眼睛。
大雨滂沱,狂风与落雨砸在他的身上,像要将他砸得千疮百孔。
汪蓝叹息:“我之前已经给你说的很清楚了,何必再问呢。”
“我想听你亲口说。”李炬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一口血痰。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里看见懊悔和爱,可无论他怎么瞧,只有怜悯和无奈。
“好,那我再说一遍。”她语气冷淡,“我曾经喜欢过你,也爱过你。可你不思进取,总想着自己大学毕业后能写网文成为大神作家。说实话,你没有天赋,而且现在已经不属于网文的时代,你不会有出头之日的。我可以陪你吃苦,可我不能一直陪你吃苦,我不想结婚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还没有存款。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
“你不爱我了吗?”
“爱?爱能让我活得更好?别傻了,爱只是多巴胺的产物,与阿悦在一起,我心里更开心,活得更好。请你别在纠缠我,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从明天起就不写了,开始重新找工作。咱们重新开始好吗?”他试图挽留。
她摇头,眼眶有泪光在闪烁:“即便你现在醒悟并从头开始,我们也再没有可能了。”
“没有一点余地吗?”他咬紧牙。
“再见。”她转身,依偎在他的怀里,“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算是将你从她手中夺走的,现在,我将你还给她了。”
“谁?”他不解。
“姜棠。”
他们二人撑着伞离开,独留李炬一人。
*
七星岗,李炬房间。
他浑身湿透地坐在劣质电竞椅上,旋转着看向顶上的风扇。时钟一分一秒的转动,直到头发都要半干,他才缓过神来,准备将她的东西都丢掉,可回身来看,没有任何东西。
原来,他们的感情在很早之前就结束了。
“再见。”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坐在窗边看屋外大雨。他删掉了她的微信和电话。安静下来后,他心想:她说得没错,他还在做成名的梦,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名,还不思进取,跟自己在一起会很累。
屋外雨声渐小,雷声还轰鸣不停。
门又被人打开,是下了夜班的姜棠。她见着李炬的模样,没什么说,替他寻来干净的长帕丢给他,又替他将屋内的衣服收拾干净。
二人坐在窗前,安静地喝着酒。
“为什么要帮我?”李炬问。
她浅笑摇头:“我答应过你妈,在外面要看着你。”
李炬也笑:“谢谢。”
“谢什么?我们俩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她捋顺耳廓边上的碎发。
二人沉默。
“我要走了。”姜棠低声,语气低落。
“走?去哪里?”李炬惊讶,表情不自然。
姜海看向窗外细雨不停,玻璃里映着他们二人的轮廓:“去西安,公司派我去那边当店长。”
“西安?什么地方?”
“我以前也没听过,毕竟从没有出过远门。它是曾经的长安,有机会你也可以去看看。”
“去多久?”
“三年?也许更久……”
“多久去?”
“七天后。”
二人又沉默。
姜海起身,将他的啤酒瓶一起带走:“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喊住她:“姜海?”
“怎么了?”她回首,眼里有期待。
“没什么。”他摇头,“要不要我送送你?”
她的目光明显暗淡了下来:“不用了。”
“好。”他点头,没再回头。
咚——铁门的紧闭声响起。他坐在旧窗下,玻璃如冬冰,雨水一点点模糊了现实,将屋外的霓虹渲成色团;她立在门前没有离去,整个楼道间黑暗、潮湿,楼灯光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熄灭。
*
夜半,七星岗。
车鸣声、喧闹都被雨声盖住,只有楼底巷陌里香鸭居的客人还在饮酒划拳,传出他们的笑闹声。
李炬躺在床上,泪已流干。他征征然地瞧着屋顶微亮的灯,思绪复杂:原来他们的感情早已结束。很早之前,她就不喜欢和自己见面了,也不喜欢发消息。自己发现了端倪,却自欺欺人,沉迷在幻想中无法自拔,找工作更是眼高手低。也是,这样的人谁会喜欢呢?觉着自己像梦中的杨矩。可即便是杨矩,他还有一身武艺,自己呢……会写点破故事,文笔一般,剧情爆冷,那自己写故事到底是为什么?
可还未等他思绪更深,睡意阖上他的眼帘。
旧梦,又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