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顶灯在机油蒸汽里晕出朦胧的光圈，宛如被雾气笼罩的昏黄月亮。阿豪脖颈上的毛巾早被汗水浸透，深蓝色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沾着星星点点的机油渍，那些油斑像是岁月烙下的勋章。扳手咬合螺丝的金属摩擦声中，老乔扯着嗓子的呼喊像根突然绷紧的弦：“嗨，阿豪，你的小女朋友又打电话给你了。”
这句话让正在拆卸火花塞的阿豪手指顿了顿，扳手在金属部件上擦出刺耳的刮痕，如同指甲划过黑板般令人心悸。车间角落的挂钟指向晚上八点十七分，暮色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他沾着黑油的指甲上镀了层暧昧的金。他直起腰时脊椎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仿佛老旧的机器在艰难运转，望着举着手机朝这边晃悠的老乔，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出口的叹息。那叹息里，藏着疲惫，藏着无奈，更藏着对远方人儿的牵挂。
“你先帮我接一下吧，我也快忙完了。” 阿豪重新俯身钻进车底，头顶的白炽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油腻的地面，像张扭曲的网，困住了他此刻躁动的心。扳手拧动的节奏却乱了章法，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贝贝踮着脚在厨房煮泡面的模样，粉色围裙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小熊，发梢总沾着若有若无的葱花味。她总说自己煮的面是 “宇宙第一好吃”，可上次他尝见汤里没化开的盐粒，却在她亮晶晶的眼神里咽得比蜜还甜。那时她捧着碗，坐在掉了漆的木凳上，晃着脚丫子问他 “好吃吗”，他笑着点头，心底却泛起酸涩 —— 他多希望能让她吃上真正的美味。
老乔的声音穿透车底钢架的阻隔：“屏幕上还有条短信，她说她饿了。”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阿豪心里激起细密的涟漪。他想起昨晚视频时，贝贝抱着膝盖坐在出租屋床上，身后的墙纸剥落出泛黄的纹路，像一道道岁月的伤痕。她鼻尖红红的说 “冰箱空了”，镜头扫过桌面的面包包装袋，上面印着 “临期特惠” 的字样。那一刻，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恨自己没用，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跟她说我马上回去，给她带烤鸡腿。” 阿豪的声音闷在车底，带着些许沙哑，仿佛砂纸磨过喉咙。他摸出裤兜的手机看了眼余额，微信钱包里的数字像道刺眼的疤痕 ——217.68 元当。而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学徒工，连养活自己都是个困难。但一想到贝贝期待的眼神，他咬了咬牙，在心里盘算着，烤鸡腿大概六元一个，两个10就是十块钱，再省省应该还能撑过去。
车间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是夜班同事来换岗。阿豪终于拧下最后一颗螺丝，站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扶着车身缓了缓，铁锈的味道混着机油味钻进鼻腔。老乔递来皱巴巴的纸巾，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好好努力为了你的小女朋友吧。” 阿豪没接话，用毛巾擦了擦手，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贝贝发来的照片：空荡荡的厨房台面上，摆着半袋吃剩的薯片和一瓶矿泉水。配文是三个委屈的表情符号，末尾还跟着句：“豪哥，我好像闻到隔壁飘来的红烧肉味了。”
照片里，台面上的油渍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那是他们一起做饭时留下的痕迹。阿豪放大图片，看见水池边还放着没洗的碗，碗沿沾着褐色的污渍，大概是昨天的泡面汤。他想象着贝贝一个人在出租屋的样子，孤单又无助，心里一阵抽痛。他快速打字：“乖乖等我，马上就回，给你带超好吃的烤鸡腿！” 发送完消息，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开始收拾工具。
工具箱里的扳手、螺丝刀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他每天收工时必做的事。但今天，他的动作明显加快，金属碰撞声比往常更响。老乔在一旁打趣：“哟，着急见女朋友啊？” 阿豪勉强笑了笑，没搭话。他知道老乔是好意，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贝贝饿着肚子的样子，哪有心思开玩笑。
走出车间，夜色已经浓稠如墨。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寒风呼啸着掠过街道，卷起几片枯叶，打在他沾满油污的裤腿上。阿豪裹紧了身上的工装外套，这衣服穿了两年，袖口已经磨得发白，但他舍不得换，因为这是他努力工作的见证。
他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在街道上疾驰。路过繁华的商业街时，橱窗里的霓虹灯闪烁，映出他疲惫的脸。橱窗里陈列着昂贵的衣服、精致的包包，还有各种美食，他却只能匆匆瞥一眼，继续赶路。他想起贝贝曾说过，她喜欢那家甜品店的草莓蛋糕，粉红色的奶油，点缀着新鲜的草莓，看起来美味极了。当时他笑着说：“等我赚了钱，天天给你买。” 可直到现在，他都没能实现这个承诺。
烤鸡腿摊的香味远远飘来，阿豪放慢了车速。摊位前围了不少人，老板熟练地翻转着鸡腿，油花四溅，发出滋滋的声响。“老板，两个鸡腿，微辣多孜然！” 阿豪大声喊道。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又是给女朋友带的？” 阿豪点点头，摸出手机准备付款。扫码时，他的手微微颤抖，看着余额数字减少，心里既心疼又欣慰。心疼的是钱又少了，欣慰的是贝贝马上就能吃到美味的鸡腿。
拿着热气腾腾的鸡腿，阿豪重新跨上电动车。夜风裹挟着烤鸡腿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勾起他的食欲。他咽了咽口水，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只吃了一个馒头，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饿，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把鸡腿送到贝贝手里。
出租屋的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暗，阿豪小心翼翼地捧着鸡腿，生怕洒出一滴油。爬上四楼时，他已经气喘吁吁。站在门前，他听见屋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贝贝惊喜的声音：“豪哥，你回来啦！”
门打开的瞬间，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贝贝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粉色睡衣，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却亮晶晶的，像两颗小星星。她一眼就看到阿豪手里的烤鸡腿，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哇，是我最爱的烤鸡腿！”
“快吃吧，别凉了。” 阿豪笑着说，看着贝贝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鸡腿，油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太好吃了！豪哥你也吃！” 说着，她把鸡腿递到阿豪嘴边。阿豪摇摇头：“我不饿，你多吃点。” 其实他饿极了，但看着贝贝吃得开心，他觉得比自己吃还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