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暮色渐浓,太阳的余晖为永宁侯府镀上一层暖光。
侯府朱门高大,门环厚重,彰显着昔日的荣耀。朱漆斑驳间,威严依旧不减。
萧景翊在大门口下了马,影驰将公子和他自己骑的马牵至侧门。永宁侯府有规定,畜生及下人皆由侧门而入,不得僭越正门之礼。
影驰虽是下人中有资格随主人出入正门的,却因牵着马匹,故而只能从侧门进入。再说侧门离马厩较近,他需先将马安顿好,再去伺候公子。
萧景翊步入府内,绕过影壁,便是主院,只见庭院内花木扶疏,春意成趣。
庭院正对的是主厅,萧景翊并未前往正厅,朝一旁拐去,直奔父亲永宁侯萧远德的书房,这个时间父亲应该在书房研习兵法。
萧远德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萧景恒,二儿子萧景文,三儿子萧景翊,四儿子萧景瑞。前三个儿子都是正室所出,最小的儿子萧景瑞是侧室所生,才十二岁。四个儿子无论大小,个个练武出身。
萧景翊轻敲书房的门扉,里面传出父亲熟悉沉稳的声音:“进来。”
萧景翊推门而入,书房内弥漫着浓郁的墨香,混合着书卷特有的气息。
宽敞的书房并不显得空荡,四面的墙壁几乎被高大的书架占满,层层叠叠的古籍卷帙有序摆放。旧书泛黄,显示出岁月的痕迹;新书则散发着墨香;其间还夹杂着军事舆图,边角微微卷起。
萧远德端坐于书案前,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把利刃,剑鞘镶金嵌玉,寒光隐隐,下方则是一幅《出师表》的草书,笔锋刚劲有力,气势磅礴。
书案上堆满了各类兵书,旁边一盏造型古朴的铜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映亮了整个书房。
萧远德闻声抬眼,见儿子走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兵书:“怎么才回来?学馆的课业结束后,跑去哪里闲逛?”
父亲再严肃,萧景翊也是一副笑脸,并不害怕,行礼道:“父亲还不了解儿子?不过是去瓷器铺转了转。”
“一点儿不像我的儿子,萧家的子弟怎会在器具上花费心思?”
“我怎么不像父亲的儿子?从小跟着您习武,还读过不少兵书,哪一点比两位哥哥差?只不过有点儿个人爱好,父亲难道不允许?再说父亲实在偏心,让两个哥哥参与攻打西夏的战役,却让我窝在家里,还到青云馆跟着夫子学习。”
萧远德不再板着脸,面色缓和许多:“你有爱好,为父不反对,只是别因那爱好影响学业。萧家世代武将,可大宋向来重文轻武,当今的官家虽有所不同,想要富国强兵。可你仔细瞧那朝堂便明白,受官家重用之人仍以文人为主,哪有武将说话的机会?文人要变法,武将只能跟着变;若哪一日文人反对变法,武将又得跟着变,就看谁能压过谁。你的两个哥哥和景瑞都没有学文的天赋,可你有,为父希望你走另一条路,所以才送你去青云馆,可要把握好明年的春闱,别让为父失望。”
父亲提到春闱,萧景翊想到一个好主意,还需先将父亲哄高兴才好说正事。
“父亲尽管放宽心,儿子时时刻刻心系春闱,明年定会给父亲考个三甲回来,不,一甲应该没有大问题。”
萧远德果然变得开心:“呵呵呵,我儿净会哄人,爹不图你拿个一甲,能得个三甲,萧家也算是烧高香了。”
已将父亲哄高兴,该是说正事的时候。
“近期青云馆的夫子开始教授策论,夫子说策论主要考查解决实际问题的本事,题目常常关乎朝堂治道、货殖生业、军旅征伐,还有文教风化之事。我常听父亲讲军旅征伐,耳濡目染,加之又读过大量兵书,自然没有大问题;至于文教风化只要多读书即可,我记忆力好,书读过一遍,便可过目不忘。只是朝堂治道和货殖生业不是很懂……”
“朝堂治道亦可从书本上获得,货值生业夫子自然会教你,跟着认真学便是。”
话还未说完,被父亲打断,还直接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可又如何能难倒萧景翊,他迅速阐释自己的观点。
“父亲说得极是。青云馆的夫子的确倾囊相授,同窗也相互切磋,我始终觉得学得不够透彻,难以形成独到见解。究其根本,是缺乏实实在在的生活实践,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听闻耀州之地于朝堂治道与货殖生业方面,皆是绝佳的研习之所。”
“说来听听。”
“耀州乃西北军事与商贸的关键之地,州府治理需应对诸多复杂局势,关乎民生、关乎军政,处理得当,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发各类问题。因此若能去那里走动些时日,切实观察地方官员如何施政,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又如何应对突发事件,对理解朝堂治道无疑是难得的契机。”
萧远德露出质疑的表情:“谁不知耀州有十里窑厂之称,该不会是因你的爱好想去那里玩耍,才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下子被父亲猜中,需尽快辩解。
“父亲所说的确是我选择耀州的原因之一,可耀州货物往来,商贾云集,货殖门道繁多。我可深入其中,了解窑场如何组织生产、如何把控成本;看商人们如何掌握商机、如何周旋于市。如此才能探寻货殖生业的奥秘,积累实务经验,才好形成个人见解。”
萧远德听后,眉头稍展:“这么说你想去耀州一段时日?”
“父亲所言甚是。”
“只为课业?”
“只为课业。”
“你离开的时日,夫子讲授的内容耽搁了该如何?”
“父亲也了解,儿子过目不忘,夫子讲的大部分是书本上的,回来只要翻翻书本便知,若夫子讲解书本以外的,儿子也已安排好,曹家公子会帮我做好记录,回来后自会研习。”
萧远德再次面露笑容:“既如此,允了,不过需等待几日再出发。”
萧景翊恨不得明日就走,听了父亲的提议不由问道:“为何?”
“去耀州来回路上少说也需一个月,再待些时日,还不得两个月?去这么久,为父需亲自向青云馆的夫子和掌学说一声,再说还要征得雍王同意,你也需知会瑞宁郡主,省得你不告而别,她冲进府中向我要人。”
萧景翊心中叹口气,因瑞宁郡主,他难得自由,不如趁此机会向父亲表明心迹:“父亲,我……我一直把郡主当妹妹看待,并没有别的意思。”
萧远德批评道:“你当有什么用?那得郡主当。谁让你小时候老跟郡主玩儿?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将来萧家只能跟雍王联姻。还不快去见你的母亲,也给她说说你要去耀州的事。”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侯爷,文襄侯来访。”
萧远德向外说:“快请进来!”
有人来访,萧景翊只得行礼退出。
走出父亲的书房,夜色已全部暗下,借着门外微弱的光芒,萧景翊看到文襄侯苍老的身影。
想到他是苏姑娘的外公,萧景翊拜道:“文襄侯爷安好。”
文襄侯微微颔首,目光慈祥:“萧公子好,好久不见,愈发长得高大魁梧,气宇轩昂。”
萧景翊忍不住问:“不知苏姑娘可好?”
文襄侯眼中闪过疑虑,萧景翊发觉,赶快解释:“哦,毕竟苏姑娘在青云馆待过,也算相识,她离开青云馆之事已传开,故而随口问问。”
文襄侯叹口气:“唉,苏家出了事,她好不到哪里去,人已在回耀州的途中。我今日来见你父亲,不过是为苏家的事。林家虽有世袭的爵位,可在官家面前说不上话,我只好腆着老脸来求你父亲到官家面前说说,将沐瑶的父亲和哥哥流放的时日定下来。否则毫无时限地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原来是为此事,想到苏姑娘,萧景翊让出路来:“文襄侯请便。”
萧景翊并未着急离开,他想待在门外听听父亲与文襄侯谈话的内容。
书房内,萧远德见文襄侯进来,起身迎上去:“文襄侯爷亲临,有失远迎,快请上坐。”
丫鬟捧着茶准备进书房,见公子躲在书房外偷听,刚要上前唤,萧景翊“吁”了一声,示意丫鬟不要出声。
丫鬟会意,宛然一笑,端着茶进入。放好茶出来时,只瞧了公子一眼,并不去管,径自离开。
从文襄侯进来的一刻,萧远德已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待文襄侯品了一口茶后,主动说道:“您老可是为耀州苏家的事而来?”
文襄侯放下茶盏,开始抹眼泪。
“永宁侯既然瞧出来,我也不必遮掩。您在官家面前能说上话,故而我腆着老脸特来相求,想麻烦您向官家说说,把耀祖和明朗流放的时日定下来,也好让我那可怜的女儿有个盼头。”
萧远德沉吟片刻,为难道:“苏家若仅仅是因瓷器掺假之事也罢了,关键是你那女婿曾给司马相公送过一款五代时期的青釉刻花提梁倒流壶,被怀疑与反对变法之人勾结。虽然王荆公因变法得不到更多支持,主动辞去宰相之职,可官家变法之心仍在,对司马相公仍旧忌惮。苏家好好送贡瓷即可,没事招惹这些矛盾做什么?即使是无心也会被当成有心。我若向官家提,会被怀疑与反对变法之人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