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傍晚时分，前去跟踪的人回报说姐妹二人依旧回到碧湖附近，向附近牧民租了个毡包居住，达延汗这才面色稍霁，可心头又烦乱起来。
这种烦乱并没有散去，反而愈演愈烈，达延汗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缺了什么。
他令探子暗查她姐妹二人行迹， 发现二人每日在附近草地山原种采摘草药，制成药膏，用来和附近牧民换粮食，很快来换药的人越来越多，二人竟直接坐馆办起了义诊，因免费且疗效不错，各地的牧民闻风都骑着马赶过来看病，一时间她那里竟成了方圆十几里最热闹的所在。
达延汗听到这些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心中直犯嘀咕：是否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她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切是自己多心之故？
他一向是敢想敢干的性子，饶是踌躇了半月，便已是他的极限，于是在又一日的焦心烦躁中，他带上护卫骑马出了王帐，径往碧湖方向去。
在离言兮的下处还有半里时，达延汗停住，环眼见毡包附近空荡荡的，并没有听闻的那样门庭若市，便让布和先去探究竟。
一盏茶的功夫，布和回来禀道：“回王上，这儿的人说言兮姑娘是每隔三日办一次义诊，剩下的时间她便去采摘草药或是闭门休息。今日正是三日之间，毡包中没有人，应当是去采药了。”
“可有说往哪里去采药？”
“这个不知，言兮姑娘问牧民们借了马，每次都是清晨而出，日落方归，不知去了哪里。”
达延汗面色微沉：“不是说安排了人看着的吗，怎么她们去哪了你们都不知道？”
布和惊恐地跪下道：“王上说要暗中跟访，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怕被发现了，而且这方圆几十里都有王上的亲卫驻扎，想言兮姑娘怎么也出不了燕然，所以属下只命他们守在这附近。”
达延汗没说话，只是瞩目远眺，见几个少女背着药篓子向毡包处而来，不时凑在一块细语什么，而后一哄而笑，像是在说什么趣事。
布和打量了下达延汗的神色，便走到那些少女面前询问言兮踪迹。
“言兮姑娘今天带我们一起认草药采草药，离得不远，从这过去翻几个山丘，有一条小河，就在那一块，总之不过两里地就到了。”
布和将这话回给达延汗，达延汗略一思量，道：“你们不必跟来。”说完便自己一人纵马往少女们所指的方向而去。
微凉的风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达延汗的心也慢慢松快下来，甚至有些激动，仿佛是在赴一场久违的邀约。
但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甚至掠过一丝迷茫，他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刻好像很想见到她，可又不知为何要见她，见到了又该说什么，毕竟两人上次的会面并不愉快。
再奔上一座山丘顶时，他便看到少女们所说的小河，如一条缀满水晶的白练，在日光下静静流淌。
达延汗拉了拉缰绳，放缓马蹄，仔细打量四周，在起伏山丘的遮掩下，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那个人。
耳边捕捉到一阵细细悠扬的哨声，他调转马头朝哨声而去，在一座山丘的背面见到一个绿衣少女抱膝坐在坡上，随手摘下身边的草叶放在唇边吹奏。
小叶儿听到马蹄声，侧身瞧见了达延汗，或许性随姐姐，她并没有像草原上其他人那样表现的惊慌恭谨，而是歪着脑袋似有疑惑地打量着他。
达延汗下了马，走到她身边，问：“你姐姐呢？”话才出口，才想起她并不会说话。
可小叶儿倒是心领神会得快，抿嘴俏皮一笑，手指了指左侧。
达延汗走到山坡另一侧，果然见到了言兮正蹲身挖草药，药篓放在身边，她还穿着中原日常服饰，许是晒久了日光，如玉的面颊微微泛红，额上渗着细细的汗。
她小心将一株甘草连带根须挖下，侧身正要放入药篓中，见迎面走来一人，不禁微愣，片刻后又付之淡淡一笑。
又是这样温和而淡然的笑，可总叫他看不透。
达延汗慢步走向她，脑中却急速旋转，在想该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言兮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达延汗暗觉奇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是山丘坡顶，而再往上走几步，眼神越过坡顶，便见那条如练的清水河，河畔一对少男少女在并肩缓行，少女低头含羞地弄着衣裳，不时地抬头看少年一眼，而少年有口无心地说着什么，放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几番要去牵对方的手又缩回。
这少女正是那日向言兮献哈达的塔娜，而少年则是如今燕然王亲卫军统领，达延汗的堂弟特木尔。
达延汗见了这一幕，低眉想了会，也是不禁一笑，转头看言兮，她已背起药篓，对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默契地无声离开了小山丘，朝另一方向走去，在确定声音不会惊扰到那对恋人时，言兮才开口。
“王上找我？”
“今日得闲，出来走走，便走到了附近，刚好见你在采药。”达延汗第一次有些心虚，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专来找她的。
“听说你倒是忙得很，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言兮摇了摇头：“不过是谋生立足的手段，王上何必取笑？”
“从来不知你还会医术。”
“久病成医罢了，并无多深造诣，只治些时病小疾，所幸能得其所用。”
达延汗看着她手中的甘草：“这有什么用？”
“这个吗？”言兮晃了晃手中甘草，道：“这可有大用了！《本草经集注》言‘此草最为众药之主，经方少有不用者，犹如香中有沉香也’，以其根须入药，能清热解毒、润肺止咳、益补气血，在方剂中有调和诸药之效，为药中国老！”
“药中国老？”达延汗嗤笑一声：“你们汉人倒是会取名堂，药分什么君臣佐使，怎么不以姑爷娘舅这种亲戚来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