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哥，" 贝贝突然抬头，手机电筒的冷光映得她眼底的期待格外灼人，"我们要不要去看海？" 她从抽屉里翻出那张边缘卷起的旅游传单，塑料膜表面的折痕里嵌着便利店的灰尘。传单上的沙滩白得刺眼，海水蓝得像块被切割过的蓝宝石，冲浪者的剪影在浪尖跳跃，与他们出租屋墙上的霉斑形成荒诞对比。阿豪的目光落在她指尖抚过海浪的动作上，那道去年被开水烫出的淡疤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落在星辰版图上的一粒沙。
"等我修好那辆库里南，就带你去。" 话脱口而出时，阿豪听见自己声音里混着扳手与金属摩擦的钝响。
夜风裹着大排档的油烟从窗缝钻进，贝贝单薄的肩膀在睡衣下缩成小小的一团。阿豪脱下工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布料上的机油味混着她发间的柠檬香，竟织出某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她把脸埋进衣领，睫毛扫过他手腕："像被你抱着一样。" 这句话让他喉结滚动，想起去年冬天，她发着烧蜷在他工位旁的旧沙发上，他用工作服裹住她，两人挤在小太阳取暖器前，她把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间，说 "豪哥的衣服比电热毯还暖"。
"传单哪来的？" 阿豪接过传单，指尖触到纸角的水渍。贝贝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上次在便利店打工，看见一个小女孩扔的。她妈妈说 ' 海边有什么好看的 '，可我觉得......" 她声音渐低，手指在传单上的椰子树间游走，"要是能在这样的沙滩上画画就好了，海水会把颜料冲成流动的星星。"
阿豪想起她挂在床头的画 ——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公园，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的歪歪扭扭的两人像，旁边堆着七个被踩扁的矿泉水瓶。此刻墙角的塑料瓶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像在为她的梦想伴奏。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触到掌心薄薄的茧 —— 那是每天拎着编织袋捡瓶子磨出来的。
"嘘 ——" 贝贝突然按住他的嘴，手指上还沾着烤鸡腿的油香。她歪头盯着窗户，睫毛在电筒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听，是海鸥吗？" 远处传来大排档老板收摊的响铃，在夜里拖出悠长的尾音，却被贝贝当成了海的声音。阿豪凑近她耳边，想用玩笑打破这令人心酸的浪漫，却在看见她认真的侧脸时，把话咽回肚里。
凌晨三点，出租屋的灯泡终于彻底熄灭，仿佛连最后的光明都在嘲笑他们的贫穷。贝贝的呼吸渐渐均匀，阿豪轻轻抽出被她压麻的手臂，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摸到床底的工具箱，铁皮表面的锈迹蹭了一手，像岁月留下的勋章。手机电筒亮起，光斑落在散落的零件上，照亮了他白天没磨完的轴瓦 —— 那是从一辆报废的面包车上拆下来的，磨好了能卖二十块。
窗外的月亮细得像把手术刀，切开浓重的夜色，在墙面投下锋利的光影。阿豪想起老乔退休前说的话："小子，爱情是风花雪月，面包才是实实在在。我那口子跟我三十年，没听过一句情话，光看我工具箱里的扳手换了多少把。" 他握紧手中的旧扳手，金属边缘磨得圆润，那是他用了三年的 "老伙计"，陪他拧过无数螺丝，也擦过无数次汗水。
打磨零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生怕惊醒床上的贝贝。机油顺着指缝渗进掌心的纹路，混着白天没洗去的油渍，在电筒光下泛着暗沉的光。他想起贝贝今天擦他脸时的触感，那么温柔，又那么灼人 —— 他已经多久没认真洗过脸了？每天从车间回来，倒头就睡，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
"豪哥？" 贝贝突然在黑暗中开口，吓得他手一抖，零件掉在地上。她坐起身，睡衣领口滑下半边肩膀，露出蝴蝶骨上淡淡的伤痕："你在做什么呀？"
"没什么，" 阿豪迅速捡起零件，藏在背后，"睡不着，随便玩玩。" 贝贝打开手机电筒，光线扫过他掌心的机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让我看看。" 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在每个凸起处轻轻按压，像在阅读一本晦涩的书。
"疼吗？"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映着电筒的光，像两盏小小的灯。阿豪想摇头，却在她触到某个伤口时，下意识地缩手。那是昨天拆排气管时被烫伤的，他怕她担心，一直没说。贝贝突然起身，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 —— 那是她上次切菜划伤后剩下的，包装上印着卡通小熊。
"以后别这样了，" 她轻轻为他贴上创可贴，"大不了换一件工作嘛，可我不想你受伤。" 阿豪看着她低垂的睫毛。
"等我修好那辆库里南，" 阿豪又一次说出这句话，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老板说，修好了给我提成。到时候我们去看海，住最好的民宿，吃最新鲜的海鲜。" 贝贝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其实住帐篷也没关系，只要和你一起。"
天快亮了，窗外的街道渐渐有了动静。阿豪看着贝贝重新睡去，轻轻起身，走到窗边。远处的高楼大厦依然亮着零星的灯光，像散落的星星。他摸出裤兜里的烟，却想起贝贝讨厌烟味，又默默塞回去。月光下，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与贝贝的画板重叠 —— 画纸上的向日葵在晨光中舒展花瓣，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纸面。
灯泡在黎明前彻底沉默，可阿豪不再需要它。他摸出工具箱里的螺丝刀，开始拆卸旧灯泡。铁锈簌簌落在地上，像他们剥落的旧时光。新灯泡是贝贝昨天捡的，虽然有些划痕，但至少能发光。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阿豪按下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贝贝熟睡的脸。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一个甜美的梦。阿豪爬上床，轻轻搂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窗外，环卫工的扫帚声、早餐车的铃铛声渐渐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与贝贝的呼吸同步。在这个充满锈迹与希望的清晨，他终于明白：爱情从来不是靠金钱衡量的，而是在每个艰难的时刻，依然愿意为对方打磨零件、更换灯泡，用生锈的扳手，刻下属于他们的星辰诺言。
当阳光铺满床头，贝贝在他怀里轻轻呢喃："豪哥，我梦见海了。" 阿豪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很快，我们就会看见真正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