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陈默站在村口的石碑前,抬头望着被雨水模糊的"青山村"三个字。十年了,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来。父亲病危的消息来得突然,电话里村长的声音沙哑而急促:"你爹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回来见最后一面吧。"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拖着行李箱,踩着泥泞的土路往村里走。记忆中的青山村总是阳光明媚的,稻田金黄,而现在,整个村子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雾气包裹着。
"哟,这不是老陈家的娃吗?"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从屋檐下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陈默,"长这么大了啊。"
陈默认出这是村东头的李大爷,小时候常给他糖吃。他刚想打招呼,却发现李大爷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起来,迅速缩回了屋里,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奇怪。陈默皱了皱眉,继续往家走。
村里的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栋新房子,少了几棵老树。但气氛明显不对——路上几乎没人,偶尔遇到的村民也都行色匆匆,看到他时眼神躲闪,没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布条,在雨中湿漉漉地耷拉着,像一条条干涸的血痕。
陈默的家在村子最西头,一栋老旧的砖瓦房。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古怪气味。
"爸?"他轻声唤道。
里屋传来微弱的应答声。陈默快步走进去,看到父亲陈大山躺在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十年前那个能单手扛起两百斤粮食的壮汉,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眼睛深陷。
"默默...回来了啊..."父亲艰难地抬起手。
陈默握住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喉咙发紧:"爸,我带你进城看病。"
父亲摇摇头,眼神突然变得惊恐:"不...不能走...山神会生气的..."
"山神?什么山神?"陈默一头雾水。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神经质地看向窗外,那里正对着后山的方向。陈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雨中的后山笼罩在浓雾里,隐约可见山腰处有一片不自然的黑色,像是被火烧过。
"别...别去后山..."父亲突然抓紧他的手,力气大得不像病人,"天黑前...一定要回家..."
当天晚上,陈默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看到父亲竟然穿戴整齐,正机械地往门外走,动作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
"爸?"陈默小声叫道。
父亲没有反应,继续往外走。陈默跟上去,发现不止父亲一人——月光下,十几个村民排成一列,沉默地向后山走去。他们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手臂自然下垂,脚步整齐划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陈默的心跳加速,本能告诉他应该转身回家,但好奇心驱使他跟了上去。他保持着距离,躲在一棵棵树后,看着这支诡异的队伍穿过田野,进入后山的树林。
树林里的雾气更浓了,陈默不得不靠近一些才不至于跟丢。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潮湿,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活物上。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突然停下,村民们整齐地跪了下来,开始磕头。
陈默躲在一块巨石后,屏住呼吸。他这才看清,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堆满了各种食物——整只的鸡鸭、成筐的水果、甚至还有几坛酒。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洞口两侧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双布鞋,有新有旧,大小不一。
村民们开始低声吟诵着什么,声音沙哑单调,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陈默听不清内容,但那节奏让他头皮发麻——不像人类的语言,更像是某种昆虫的鸣叫。
突然,吟诵声戛然而止。山洞深处传来一阵"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是很多硬物相互碰撞。村民们伏得更低了,额头紧贴地面。
陈默的血液几乎凝固——他看到洞口处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东西起初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但渐渐显出了轮廓:上半身像人,有头和手臂;下半身却是昆虫般的节肢,六条细长的腿支撑着臃肿的腹部。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细齿的圆形口器。
"今年的收成...不够..."那东西发出声音,像是无数只蜜蜂在共鸣,"需要...更多..."
村民们颤抖起来,有人开始哭泣,但没人敢抬头。陈默看到父亲跪在最前排,身体抖得像筛糠。
"再给...三天..."怪物继续说道,"否则...瘟疫..."
就在这时,陈默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咔嚓"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所有的村民,包括那个怪物,同时转向了他的方向。
陈默转身就跑,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身后突然爆发的尖叫声。他跌跌撞撞地穿过树林,树枝抽打在脸上也顾不上疼。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
就在他即将冲出树林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陈默重重摔在地上,回头看到父亲扭曲的脸。
"你...不该来..."父亲的声音变了调,眼睛里泛着不自然的绿光,"山神...生气了..."
陈默挣脱开,拼命跑回村子。当他终于冲进家门,锁上门后,整个人瘫软在地。窗外,雾气更浓了,隐约能看到一个个黑影正从后山方向缓缓移动过来。
第二天清晨,陈默被敲门声惊醒。他警惕地透过门缝往外看,是村长。
"你爹不见了。"村长脸色阴沉,"昨晚有人看到你去了后山?"
陈默不知该如何回答。村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你爹十年前就该死了。那年你发高烧,他上山求药...回来时带着一株从没见过的草药,你的烧退了,但从那以后,每年秋收后村里都要往后山送'供品'..."
"什么供品?"陈默声音发抖。
"最开始是粮食...后来是牲畜...去年开始..."村长没有说完,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陈默想起洞口那些鞋子,胃里一阵翻腾。
"你爹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村长低声说,"现在山神要收债了...全村人的命。"
正说着,远处传来尖叫。陈默和村长冲出门,看到几个村民惊恐地指着后山方向——浓雾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正缓缓向村子移动,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土地变黑。
"它来了..."村长面如死灰,"它要收走十年前就该收的命...所有人的命..."
陈默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怪物,突然明白了父亲昨晚的话:"你...不该来..."
他不是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的。他是回来替全村人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