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鼓膜。
我骤然惊醒，视网膜上残留着频闪的红光。失重状态下，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着，几滴汗珠在面前凝结成晶莹的球体，在舱内照明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

"星尘！状态报告！"我抓住控制台的凸起，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AI的声线平稳得令人恼火："柯远博士，我们遭遇了四级空间异常。太阳系基准坐标已从导航系统中消失。初步分析表明，飞船经历了非自愿性空间跃迁。"

全息星图在我面前展开，那些陌生的星座图案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三个月前，我还在北京天体物理所的实验室里，为学生们讲解日冕物质抛射的监测方法。而现在——

"生命维持系统？"

"氧气循环正常，剩余续航42天3小时。但营养补给仅能维持17天6小时。"

我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作为"新视野"观测站本季度唯一的值守天文学家，我的轮岗倒计时原本已经启动。现在，这个倒计时变成了残酷的生命倒计时。

舷窗外的星空沉默得可怕。没有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没有木星标志性的红斑，只有无数陌生的恒星冷漠地闪烁着。它们的光芒经过数万年的跋涉，最终落在一个迷失者的视网膜上。

"启动深空扫描阵列，所有频段，最大灵敏度。"我的声音在颤抖，但依然保持着专业素养。

72小时的无果搜索后，绝望开始啃噬我的理智。

我蜷缩在观测舱的球形穹顶下，任由失重状态将我推来荡去。那些曾在学术会议上引以为傲的星际导航知识，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博士。"星尘的声音突然打破寂静，"检测到周期性脉冲信号，方位角274.38，距离约0.3光年。"

我的心脏几乎停跳："信号特征？"

"确认人工起源。脉冲间隔精确到10^-9秒，编码序列符合斐波那契数列。"

这是地狱中的福音。我扑向导航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0.3光年——以"新视野"的最大航速，需要58个地球日。补给不足，但比起在虚无中等待死亡，我宁愿赌上这最后的希望。

我的体重掉了八公斤。

肋骨在皮肤下清晰可辨，手腕的骨节像突兀的突起。食物配给早已减半，每天靠精确到克的营养膏维持生命体征。但当那颗灰蓝色的星球出现在视野中时，饥饿感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信号源就在那里。

"大气分析。"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失真，太久未用的声带像是生了锈。

"氮气78%，氧气21.7%，二氧化碳0.5%，其余为惰性气体。"星尘的电子音依旧平稳，"地表平均温度-12°C，极地冰盖覆盖率约37%。检测到多处合金结构，信号源位于赤道区域，坐标已锁定。"

我抚摸着舱壁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将它塞回储物柜。如果下面真有文明痕迹，或许我能找到补给。如果没找到……至少不需要再计算卡路里了。

科研船没有着陆模块，但逃生舱可以承受大气层突入。我检查着加压服的密封性，氧气循环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

"星尘，设定72小时倒计时。如果超时未收到我的信号，就启动自动返航协议，带着所有数据尝试跳回已知星域。"

"指令已确认。"AI停顿了半秒，"柯远博士，根据协议，我应当提醒您——"

"我知道成功率不足3%。执行命令。"

逃生舱脱离时的机械声像是宇宙打了个嗝。

突入大气层的震动让牙齿咯咯作响，隔热层在高温下发出濒死般的呻吟。降落伞展开的瞬间，我终于看清了地面——荒芜的岩石平原上，几座棱角锋利的黑色建筑突兀地矗立着，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插进地壳的几何墓碑。

着陆冲击让我的牙齿狠狠咬进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推开舱门。

寒冷瞬间爬上面罩，在玻璃上凝结出细密的冰晶。重力比地球大1.2倍，每一步都像拖着隐形的锁链。头盔的增强显示将远处的建筑群拉近到眼前——它们表面光滑得近乎诡异，在稀薄阳光下泛着哑光。

中央建筑最高，约三十米。当我距离它还有十米时，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突然液化，露出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入口。

我的心跳声在头盔里震耳欲聋。

内部空间违背了外观的物理尺度——典型的空间压缩技术。幽蓝色的冷光从墙壁内部渗出，照亮刻满奇异符文的走廊。记录仪发出急促的滴滴声，这些符号的数学规律让它的数据库过载了。

走廊尽头是个球形大厅。

中央悬浮着一块两米高的水晶，内部有节奏地脉动着光芒——正是信号的源头。当我踏入大厅的瞬间，地面突然亮起发光的纹路，最终汇聚成指向水晶的箭头。

"真贴心。"我干笑一声，喉结上下滚动，"还带导航系统。"

当我的手套接触水晶表面时，整个大厅骤然明亮。

墙壁上浮现出全息星图，但星座的排布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天鹅座的主星出现在了天琴座的位置，北斗七星的勺柄扭曲成了问号形状。这不是空间坐标的错乱……

这是时间轴上的漂流瓶。

影像开始变化。

一种修长的生物出现在画面中：四只反关节的手臂，椭圆形的头颅上没有眼睛，只有不断变换颜色的生物发光点。它们建造起螺旋状的城市，发射出晶体构成的飞船，直到某天——

画面突然被赤红色的警报吞没。

最后一组影像显示，一个孤独的个体走进休眠舱。背景里，正是我所在的这座建筑。

我猛地转头。

大厅侧壁排列着十二个竖立的舱体。其中十一个已经破损，内部结满冰霜。但最末端的那个……

生命维持系统的幽光仍在闪烁。

我的手指悬停在休眠舱的激活界面上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唤醒一个沉睡了七千年的外星生命体？这个念头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科研伦理委员会的警告在我耳边回响，但求生的本能更加强烈。

"去他妈的。"我按下按钮时，指腹传来刺骨的寒意。

舱门滑开的瞬间，冷凝雾气如幽灵般倾泻而出。蜷缩在舱内的生物比全息影像中更加纤细，珍珠灰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结晶纹路。它保持着胎儿般的姿势，四只反关节手臂紧紧环抱着膝盖。

突然，它的面部生物发光点开始闪烁，从暗蓝色逐渐变成明亮的钴蓝，频率越来越快。我踉跄后退，科研用激光切割器在手中发出嗡鸣。这时，一个如水晶风铃般的声音直接在我颅骨内响起：

"你的基因序列...不属于守护者族群。"

我的呼吸在面罩上凝成白霜。心灵感应？还是某种生物电入侵？"我是柯远，来自太阳系第三行星。"我尽量放慢语速，"你们的求救信号引导我来到这里。"

晨星——我决定用黎明时分的星辰为它命名——面部光点突然剧烈波动，组成了类似数位板的复杂图案。"太阳系...未收录的恒星系统。"它的"声音"带着某种韵律，"最后的休眠周期已经...七千三百个恒星周期？"

它悬浮而起，珍珠灰的皮肤在舱内蓝光下流转着虹彩。我这才注意到它的下肢并非腿脚，而是三条柔韧的触须。

"大过滤发生了。"它的光点转为暗红色，"我们的预警系统没有错误。"

"什么过滤？"

晨星的四只手臂同时展开，在空中划出一个莫比乌斯环的形状。"每个文明在突破维度认知时都会遭遇的...净化。我们称之为大过滤。"它的触须轻触地面石碑，激活了新的全息投影——无数文明在科技爆发的瞬间灰飞烟灭的画面。

就在这时，整座建筑突然震颤起来。墙壁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猩红的光芒，某种远超人类科技水平的警报系统开始尖啸。晨星的光点瞬间变成刺眼的警示色。

"自律兵器苏醒了！它们将你识别为文明污染源！"

我甚至来不及发问，三颗金属球体就从突然裂开的墙缝中滚入，在空中展开成机械蜘蛛的形态，中央独眼闪烁着致命的红光。

第一道粒子束擦过我的肩膀时，加压服立即硬化成防护状态，但剧痛还是让我跪倒在地。晨星突然展开全部四肢，面部爆发出太阳耀斑般的强光。最靠近的机械守卫顿时像断了电般坠落。

"快走！"它直接在我脑中怒吼，"这是古代兵器，我只能干扰基础协议！"

我们跌跌撞撞冲出大厅，身后的建筑正在发生恐怖的形变，更多守卫从每个角落涌出。晨星的悬浮能力让我们勉强保持领先，但每次使用干扰脉冲，它皮肤的光泽就黯淡一分。

逃生舱近在咫尺时，最后一个守卫的粒子炮已经充能完毕。晨星突然将我推向舱门，自己转身迎向那道致命光束——

"不！"

奇迹发生了。粒子束在接触它身体的瞬间发生了折射，将后方追兵化为灰烬。晨星如断线风筝般坠入我怀中，珍珠灰的皮肤上布满了裂纹般的荧光血丝。

当逃生舱冲破大气层时，舷窗外绽放出无数道追击的粒子束，在近地轨道上交织成死亡的网络。星尘的通讯信号突然接入："博士，侦测到行星级武器正在启动！"

"全速跃迁！现在！"

随着科研船引擎的轰鸣，晨星在我怀中微微颤动。它的光点组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图案，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它们文明表示"希望"的图腾。

"柯远..."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大过滤的真相是..."

在跃迁产生的蓝移光芒中，我抱紧了这位来自远古文明的最后使者。七千年的守望，两个文明的相遇，此刻都凝结成控制台上跳动的星图。科研船朝着银河系悬臂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那颗灰蓝色的星球正在被自卫系统撕成碎片。

星尘平静地汇报："已脱离危险区域。下一个可观测星系预计在72光年外。"

我望着怀中渐渐恢复光亮的异星生命体，突然笑了。是的，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在这浩瀚宇宙中，两个流浪文明的相遇，本身就是最伟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