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显示是2198年。我离开地球后的第十一年。

"有人存活下来吗？"我几乎不敢问这个问题。

零号沉默地操作扫描仪。"检测到内太阳系有微弱能量信号。非常微弱，可能是自动化系统仍在运行。但...没有检测到大零号的飞船——现在我们称它为"影行号"——滑入太阳系外缘的柯伊伯带。我站在观察窗前，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窗框。三百七十二年了。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不断搅动着我的内脏。

"扫描到大量金属碎片。"零号的机械声音平静地报告，"轨道分布显示不是自然形成。"

晨星飘到我身边，光点呈现出柔和的蓝色波纹——这是它表示安慰的方式。"准备好面对可能看到的任何景象了吗，柯远？"

我没有回答。影行号缓缓穿过柯伊伯带，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我的呼吸也随之停滞。

一片由金属残骸构成的海洋漂浮在太阳系边缘。数百万——或许是数十亿——的卫星碎片、武器平台残骸和飞船零件形成了一条环绕太阳系的"死亡环带"。一些残骸上还能辨认出地球联合体的标志，但大多数已经被宇宙射线和微陨石侵蚀得面目全非。

"这...这是防御工事。"我声音嘶哑，"人类建造了太阳系防御环。"

零号调出扫描结果。"残骸显示能量武器痕迹，技术等级远超22世纪人类文明评估。他们进行了升级。"

晨星的光点快速闪烁，分析数据。"战斗发生在约三百年前。根据武器类型和残骸分布，防御者击退了至少三波攻击，但最终..."

它没有说完。不需要说完。我们都能看到这条破碎的防线最终没能守住。

"收割者舰队规模？"我问，喉咙发紧。

零号的机械眼闪烁了一下。"估算至少两百艘主力舰。这是...异常庞大的攻击力量。通常一个初级文明只需要五到十艘收割舰就能完成净化。"

我飘向控制台，调出残骸的详细扫描图。某些碎片上刻着文字——22世纪的英文。我放大其中一块：

「地球联合防卫军第47轨道炮兵团」
规模生物活动痕迹。"

晨星轻轻触碰我的肩膀。"我们继续向内探测？"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影行号小心穿过钢铁坟场，向太阳系内部进发。随着我们接近火星轨道，更多触目惊心的景象展开。火星殖民地已成废墟，曾经透明的穹顶像破碎的肥皂泡般散落在红色沙漠上。木星空间站只剩下扭曲的骨架，如同被巨手捏碎的玩具。

"能量信号源定位完成。"零号突然报告，"来自月球背面。非常微弱的脉冲，但明显是人工编码。"

我猛地抬头。"月球？具体位置？"

"南极-艾特肯盆地附近。信号特征...奇怪，部分匹配22世纪人类技术，但包含未知元素。"

晨星的光点突然变成警惕的黄色。"也可能是收割者留下的监视装置。"

零号摇头。"不符合标准收割者信号模式。更像是...某种隐藏设施。"

我调出月球地图。南极-艾特肯盆地是太阳系最大的撞击坑之一，也是22世纪月球开发的重点区域。如果人类有什么秘密计划...

"我们去看看。"我决定道。

零号的机械面容显出忧虑。"风险极高。如果收割者发现我们——"

"那就小心行事。"我打断他，"如果那里还有任何人类存活的迹象...我必须知道。"

晨星和零号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两个非人类生物居然发展出了某种默契。最终零号点头："启动隐蔽模式。但一旦检测到收割者活动，我们必须立即撤离。"

影行号调整航向，月球灰白的表面在观察窗中逐渐放大。我的心跳随着距离缩短而加速。三百七十二年后，我即将再次看到人类的故乡。只是不知道，那里还剩下什么。

月球近在咫尺，它那布满陨石坑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奇怪的是，与太阳系其他地方的废墟相比，月球表面看起来几乎...完好无损。

"没有战斗痕迹？"我疑惑地问。

零号调整扫描仪。"表面没有。但检测到地下有大规模建筑结构。能量信号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晨星飘到扫描仪前，光点快速变化。"信号中有加密层...尝试解码..."

几分钟后，一个破碎的音频信号从扬声器中传出：

"...这里是方舟...重复...这里是方舟计划...如有幸存者...频率..."

声音戛然而止。但就这几个词已经让我的血液沸腾。方舟计划？22世纪根本没有这个项目。是人类在收割者攻击后启动的某种避难所吗？

"信号指向一个特定入口。"零号指向月球表面一处看似普通的陨石坑，"那里有伪装的气闸门。"

我正准备下令靠近，零号突然僵直，全身机械关节发出警报般的咔嗒声。

"不对！"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这不是人类信号！"

"什么？"我和晨星同时转向他。

零号的机械手指飞快操作控制台，调出一组深层次信号分析。"表面层是人类编码，但底层有收割者标记！这是一个...陷阱。"

晨星的光点瞬间变成警示红色。"诱捕装置？"

"是的。"零号点头，"收割者会留下看似幸存者的信号，吸引可能的文明幸存者前来。然后..."

他不需要说完。我们都能想象然后会发生什么。

"但为什么月球表面没有战斗痕迹？"我追问，"如果人类在这里建造了什么，为什么收割者不直接摧毁它？"

零号沉默片刻，调出历史数据库。"根据收割者记录，月球在净化行动中被标记为'已处理'。但记录细节被加密了，连我的权限也无法访问。"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除非...收割者无法摧毁它。或者有其他原因必须保留它。"

就在这时，警报声刺破舱内寂静。

"检测到空间扭曲！"晨星惊呼，"收割者哨兵舰队！"

观察窗外，月球附近的星空开始扭曲，六个黑点迅速扩大成熟悉的三角形战舰——比影行号大得多，表面红纹如血管般搏动。

"他们发现我们了！"零号立即启动紧急推进器，"准备跃迁！"

影行号剧烈震动，试图脱离月球引力。但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穿透所有通讯系统：

"叛徒零号。你违背了净化协议。准备接受重置。"

一道红色能量束击中我们，飞船系统瞬间瘫痪。警报声、灯光、引擎噪音全部戛然而止，只剩下紧急电池维持的基本生命支持。

"他们用了抑制场！"零号挣扎着操作失灵的控制台，"跃迁系统离线！"

六艘收割者战舰形成包围圈，缓缓逼近。最大的那艘放出牵引光束，将影行号拉向它的腹部——那里张开了一个黑暗的舱口，像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口。

"分析逃生选项。"我努力保持冷静。

晨星的光点急速闪烁。"无可行方案。武器系统被封锁，推进器失效。"

零号突然静止，机械眼发出异常明亮的蓝光。"有一个办法。"

他转向我们，机械面容出奇地平静。"我是前收割者单位。我的核心程序中有他们不知道的后门。可以短暂干扰抑制场，给你们创造逃脱窗口。"

"我们？"我抓住关键词，"那你呢？"

零号的机械眼微微暗淡。"干扰需要留在源头。我会...被捕获。"

晨星的光点剧烈波动。"不行！他们会重置你！"

"是的。"零号平静地承认，"但比起整个文明的希望，这个代价很小。"

我张口想反对，但零号已经行动起来。他打开地板上的维护面板，露出飞船核心电路的直接接口，将自己的手指变形插入其中。

"记住，柯远，"他的声音开始失真，"收割者不是最终敌人。他们只是工具...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控制...找到方舟...找到真相..."

影行号突然剧烈震动，部分系统重新上线。零号全身冒着电火花，声音断断续续："现在...走！逃生舱...已准备..."

我犹豫了一秒——只有一秒——然后拉住晨星冲向逃生舱。身后，零号的身体开始崩溃，但他的机械眼仍然坚定地注视着我们。

"人类值得生存...证明我是对的..."

逃生舱弹射出去的瞬间，我看到影行号被拉入那艘巨型收割者战舰。然后我们的推进器点火，以惊人的速度冲向月球表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在加速度中艰难地问。

晨星紧紧抓住舱壁，光点闪烁不定。"也许...他比我们更理解希望的价值。"

逃生舱穿过月球稀薄的大气层，剧烈震动。警报声不断，但我们奇迹般地保持航向——直奔零号之前指出的那个伪装气闸门。

"准备撞击！"晨星警告。

我咬牙抓紧座椅。逃生舱以近乎自杀的角度撞向月球表面，在最后一刻，伪装气闸门突然滑开——像是有人在等待我们。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声，逃生舱滑入一条黑暗的隧道，最终重重撞在缓冲屏障上。

一切归于寂静。

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灯光。重力感觉与地球相似——月球地下有人工重力场？

"生命体征稳定。"一个机械女声说，"欢迎来到方舟，柯远博士。"

我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医疗床上，晨星飘在旁边，光点恢复平静的蓝色。我们身处一个圆形房间，墙壁上满是显示屏和数据流。

"你认识我？"我警惕地问。

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仪启动，显示出一个中年女性的形象——黑发中夹杂银丝，面容严肃但眼神温和。看到她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停跳。

"李教授？"

李敏教授——我在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导师，太阳系防御计划的首席科学家。但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

"不完全是。"全息影像微笑，"我是李敏教授的意识副本，负责管理方舟计划的AI系统。真正的李教授在方舟启动后不久就去世了。"

我挣扎着下床，双腿还有些不稳。"这是...什么地方？方舟计划是什么？为什么收割者要攻击人类？"

李教授的投影做了个安抚手势。"一个个来，柯远。首先，欢迎来到人类文明最后的避难所——月球方舟基地。"

她挥手调出整个设施的立体图。图像显示这是一个深入月球地壳的巨大建筑群，包含数百层设施。

"当收割者第一次出现在太阳系外围时，我们就知道传统防御无法取胜。"李教授解释，"所以启动了方舟计划——不是为抵抗，而是为保存。"

晨星飘上前。"保存什么？"

"人类文明的精华。"投影切换画面，显示出无数储存单元，"基因库、文化数据库、技术蓝图...以及五百万自愿者的大脑扫描备份。如果地球陷落，方舟将保存重启文明的火种。"

我走向其中一个显示屏，上面滚动着无数人名和照片。"这些人...都死了？"

"物理形态上，是的。"李教授的声音带着悲伤，"但在方舟中，他们以数字意识的形式存在，等待合适的时机重生。"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成形。"收割者知道这个计划？所以他们特别针对月球..."

投影摇头。"不。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收割者从未直接攻击方舟。他们似乎...刻意避开了这里。"

晨星的光点快速闪烁。"零号说过，月球在收割记录中被标记为'已处理'，但细节被加密。"

我回想起零号最后的话。"他说收割者不是最终敌人，只是工具...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控制。"

李教授的投影突然变得不稳定，像受到干扰。"柯远...有件事你必须知道。收割者攻击人类不是随机的...我们被选中是因为22世纪的一项发现..."

"什么发现？"

投影努力稳定自己。"时间本质...我们发现时间不是连续的...而是可以被..."

一阵刺耳的干扰声突然淹没她的话。整个房间的灯光闪烁，警报声响起。

"检测到外部入侵！"机械女声紧急通报，"收割者单位突破外围防御！"

晨星的光点变成警示红色。"他们跟踪了我们！"

李教授的投影断断续续："中央...控制室...数据核心...那里有...全部答案..."

投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的红色警报灯。金属撞击声从走廊深处传来，越来越近。

"我们必须去中央控制室。"我拉起晨星，"那里应该有答案，关于为什么收割者特别针对人类，又为什么避开方舟。"

晨星点头，光点变成战斗准备的橙红色。"路线？"

墙上的一张显示屏自动切换成基地地图，标出一条通往核心的红线。典型的李教授风格——即使在危机中也不忘效率。

我们冲出医疗室，沿着曲折的走廊奔跑。身后，金属撕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过一个拐角，我们终于看到了中央控制室的大门——厚重的合金门上刻着"方舟核心：授权人员仅限"。

门旁的生物识别扫描仪亮起。我犹豫了一秒，将手掌按上去。

"身份确认：柯远博士，太阳系防御计划首席顾问。"机械声宣布，"警告：当前安全状态为最高警戒。进入后密封协议将启动。"

"什么意思？"晨星问。

"意思是如果我们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我苦笑，"典型的李教授风格——要么知道真相，要么死。"

身后的走廊转角处，第一个收割者守卫出现了——两米高的机械杀戮者，中央独眼闪烁着红光。

"选择时间到。"晨星干巴巴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开门。"

扫描仪绿光闪过，厚重的门滑开。我们冲进去的瞬间，门在我们身后密封，同时走廊上爆发出能量武器的轰鸣。

中央控制室是个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状数据核心，周围环绕着控制台。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幅巨大图像——一个陌生的星系图案，中央有个奇特的符号，看起来像三只交叠的眼睛。

"那是什么？"我指着问。

晨星突然剧烈闪烁，光点变成我从未见过的深紫色。"这...不可能..."

"你认识这个符号？"

它转向我，光点闪烁得几乎疯狂。"这是...园丁的标志。我族最古老的传说中提到过——宇宙的园丁，据说他们修剪文明...就像园丁修剪花草..."

李教授的声音突然从数据核心中响起："不是传说，晨星。非常真实。收割者只是他们的工具。而人类...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数据核心投射出一段全息录像——22世纪的实验室，李教授和...年轻的我站在一个奇特的装置前。那是时间干涉仪的原型机！我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是我离开地球前参与的最后项目！

"时间技术..."我喃喃自语，"这就是为什么收割者特别针对人类？"

录像中的李教授兴奋地说："确认时间是由离散量子构成的！理论上可以操控！"

年轻的我皱眉回应："但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没有未来人类回来告诉我们？除非..."

录像中的我突然抬头，眼神锐利，像是直接看穿了时空与现在的我对视："除非有一种力量在阻止时间旅行。一种守护时间秩序的力量..."

全息录像戛然而止。真正的李教授声音继续："我们发现的太晚了。收割者已经到来。但奇怪的是...他们不敢摧毁方舟。我们猜测是因为..."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控制室的防爆门出现了一个凸起，接着是第二个。收割者正在强行突破。

"没时间了！"晨星催促，"核心里还有什么？"

数据核心突然释放出一道光束，直接照射在我和晨星的额头上。一瞬间，海量信息涌入我的大脑——

一个比已知宇宙更古老的文明，自封为"时间的园丁"，监控着所有时空，防止任何文明掌握时间操控技术；收割者是他们派出的"修剪工具"；人类因为接近发现时间本质而被标记；但方舟被保留是因为...因为...

图像突然变成一片混沌。我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结构，漂浮在时空连续体之外，像是某种...摇篮？或是监狱？

信息流突然中断。我跌倒在地，头痛欲裂。晨星也摇晃着，光点紊乱。

防爆门终于被撕裂，三个收割者守卫踏入控制室，武器锁定我们。

"净化协议启动。"领头的守卫宣布，"有机污染源将被清除。"

我挣扎着站起来，挡在晨星前面。"你们为什么不摧毁方舟？你们在害怕什么？"

守卫停顿了一瞬——几乎不可察觉，但确实存在。"无关信息。执行净化。"

就在它们准备开火的瞬间，整个控制室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变成了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模式。

"检测到时空异常！"基地AI宣布，"未知信号源接近！"

收割者守卫似乎也困惑了，它们转向数据核心，那里现在正疯狂闪烁。墙上的星系图像突然活了过来，中央的三眼符号开始旋转。

然后，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收割者守卫...撤退了。它们迅速退出控制室，几乎是...慌乱地。

震动越来越强。数据核心投射出最后一条信息：

「他们来了。园丁来了。」

然后整个月球基地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