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供奉,东边传急信,需请您过目,速速决断。”一道人影不知何时跃上了九黎几名主心所在的山崖,对着红衣女子恭敬一礼后递上了一纸书信。
被称作三供奉的红衣女子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后微微蹙了蹙眉,但随着嘴角却又第一次扬了起来。
“通知钟离逖,把他那一路大军压过去。”
“是。”来者没有半句废话,甚至连看都没看身为第六供奉的翟玄一眼,接过红衣女子的命令后被立刻离开了。
红衣女子抬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座数十里之外的城池,随后转身道:“尉迟沛琛和玉关雪死了,但那件东西,已经带回。翟玄,我借于你一团真气,聚灵台改由你与圣女一同操控,此击后,不论结果,即刻撤军。”
“那名少司命回来了?”翟玄的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相识多年,他当然能猜到红衣女子此刻在想什么。
……
“翟玄的身后必然还有一位真正的统帅,只是不知此人究竟会是谁……”返回孛临城后,孔老第一时间便找上了负手立于高空的梁洵。
梁洵颔首以应,平静道:“如此远的距离,我也能看得出翟玄与您交手时有几分入魔之态,而九黎向来以实力为尊,他若非统帅,那会不会是那三位其中之一?”
“那你觉得,若真是他们中的一人,你的这座城,可否挡得住?”孔老没有回答,反而是将问题重新抛给了梁洵。
“他若只是试探,那孛临城又何来挡不住一说。但他若真欲犯险一试,那我梁洵,也还真就不愿退这一步,”梁洵的面色依然平静,但后半句话中,语气却轻了几分,“更何况这座城,本就无路可退。”
孔老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身,随之说道:“九黎亦是人,即便是自诩魔神之后,也与那些邪修不同,千年来,纵使是同生境的圣徒,在战争中也做不出屠城之举,当年世人皆传我屠戮半城,但四国那些老东西却都知道,我那一斧落下之处,早已是一座空城……方才没能重创翟玄,九霄那两个小辈的出现恐怕已经让山那边之人有了忌惮之心……老夫到底是老了,与翟玄一战,还是觉得有些倦了……梁洵,这城,你便先帮老夫守着吧。”
梁洵朝着孔老躬身再行了一礼:“九黎不知何时而动,此次晚辈便不相送了。”
再度回身时,北山已经再次升起了那一颗颗刺目的真气团,但不论是数量还是每一颗所展现出的真气强度,似乎都已不及方才那首次的进攻。
像是在示弱,亦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眼下的变数,似乎都在于北山的九黎……”
冷香魂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两枚落宝金钱,摇了摇头道:“我倒觉得,那些所谓的变数,其实也只是翻不起巨浪的泛泛涟漪罢了。我们既然露面,那九黎必然也不可能再冒险强攻孛临城……只可惜借了此极好的时机,却连让翟玄重创都没做到。”
顾情痕微微颔首,随后语气又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师姐,那个凌霜恐怕……”
“不是恐怕,是必然……毕竟比起那些打上十余年、数十年的战争,这场已经进行了千年的战争才是决定这片炎黄大地命脉的关键。”冷香魂眉头紧蹙,接着说道,“毕竟按照上一次最后的结果来看,此次入图很有可能能探明一山。”
……
九原城之外,由第十四供奉呼延瓒主导的攻势并未持续太久,或许是因为薛长清的那一句话一语道破了他们的身份,因而就连那些投来的火石都慢慢变得稀疏了起来。
“果然是佯攻,梁洵猜的竟一点没错。”看着城外几里外已隐隐有撤军迹象的九黎,薛长清扶住腰间长剑的手也随之缓缓松开。
吕恂并没有放下被他扛在肩上的镇山剑,看向九黎大军面露不屑地向着薛长清提议道:“既然只是佯攻之军,为何不令城中城外的将士们趁对方不备去冲杀一阵,若是就这样放他们跑了,不浪费了你如此周全的准备?”
薛长清摇了摇头:“这次的九黎虽是佯攻之军,但五万这个数量却不是虚的,况且如今的他们是败而不衰,若是正面交手,我们虽能胜,却绝无可能是大胜。而九原城以北再过二十余里便是阴山,九黎此次前来十分谨慎一直没有冒进前来城下,因而如今要想在入山脉前追上他们,必然需要急行,但军中剑师修为不一,仓促行军只怕难以成阵,只怕反被九黎抓住破绽。而一旦入山,继续追击则更是不现实。”
说到这里,薛长清抬手轻轻拍了怕吕恂的肩膀,接着说道:“老吕,打架,我比不上你,但打仗,你得听我的。四国虽称九黎为蛮族,但绝不能因此就认为他们是蛮族。这五万之众,即便是佯攻想必也是对方精打细算后决定的人数……更何况,这战局的开端,本就不在我们。”
吕恂不语,但从他的表情很容易看出,对于薛长清的这些肺腑之言,他完全挑不出任何可以反驳之处。
“传我令,让左翼派一支队伍尾随九黎,确保他们是真的撤军而去。此外,左右两翼没有我命令不得撤下剑阵。”
布置完一切后,薛长清再次抬头看向那座横贯东西,根本望不到头的阴山山脉。他守了这座九原城数十年,但眼前的这条横卧于大地的长龙却一直都是他的一个心病。苻国不愿派兵向阴山扩土,这让他每每与九黎开战都会先一步被这地势影响,进难攻,退能守,溃军难歼,奇袭难阻。
……
比起第二轮袭击,第三轮袭击又晚了半个时辰,而且强度又降了不少,甚至于这一回梁洵都没有亲自出手,仅凭孛临城中的其他人便降这些真气团给尽数拦下。
对此,大部分人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将真气恢复至全盛根本是不现实的。但他们其实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便是这些真气团根本就非出自于一个人,那所谓的大消耗其实是被平分在了数人身上。
不过对于现实来说,却似乎反而照着他们所想进行着——第四次的袭击,又晚了半个时辰。
这一次,梁洵又微微蹙起了眉头,原本已经慢慢消散的黄沙再一次凝聚成了那个庞然大物。
比第一回还要亮,比第一回还要密集,以及完全不能用放烟火来形容,它像是群星陨落,又如白昼破碎自天空摔下。若是薛长清在此地,他根本没法保证他那五万大军中的剑阵能将这一幕白日坠地给拦下。
梁洵抬起了双手,半空中的饕餮亦是如此。黄沙撑起了孛临城的天,一定程度上也阻拦住了空中那万丈耀眼的白光。
但下一刻,群星皆黯淡,因为有一颗力压群雄的真气团正于北山升起,它的光已经让人分不清究竟何为色彩,即便是混入了其他真气团中也根本难以藏住它的存在。
不安的情绪在今日第一次浮现在了梁洵的心中,城中的其他人感受不出,他又怎可能感受不出,这一颗真气团之中,有源自于凤凰琴的那股生命气息,亦有那象征滚滚天雷的凌厉与撕裂。但比起后者,它们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那是一股梁洵感到几分熟悉又极为陌生的气息,像是生于天地,又与天地相通。它如浩瀚无边的海,又像直破云霄的山,它似天地中任何之物,却又不属于它们之一。
梁洵窥探过,因而他能断言。但在真正遇上它之时,这名自诩窥得同生境之秘的孛临城城主,却又突然自觉渺小。自觉蜉蝣,见青天。
随着脑中的一阵恍惚,梁洵本想笑,至少他的等待并没有白费。但当目光再次对上那颗坠落的白日时,这个笑容却又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在那团令所有人无不动容与绝望的真气中,他却又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他已经来不及阻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