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四月二十六,小满,寅卯之交
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三四天,直到两个时辰前才停,本来闷热的空气中夹进了一丝清凉。此时的天将亮未亮,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庐州城外官道上此时却罕有人迹。静谧的郊野之中,却听蹄声嘚嘚,一辆驴车沿着官道徐徐而来。
驴车距离庐州城已不足八里,若是在天气晴好之时,便已经能看到庐州城高耸的城楼。但现下仍是暮色沉沉,只有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是以本该映入眼帘的城楼只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轮廓。
车的一侧点着一只哔啵作响的火把,照亮了周围不足两尺的范围,车板上用竹篾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充作车厢,一个体型壮硕的汉子被反绑住了双手双脚扔在里面,三尺见方的车厢里,因为他的存在,显得格外拥挤。
本来处于昏迷的他,此时悠悠转醒,他睁开眼后看到一个背对着他坐在车厢外的人。这人戴着一顶斗笠,身上穿着一件缟羽色贴里,外面套着一件窃蓝色罩甲,后腰上横着一柄唐横刀,身侧放着一个布包。
壮硕汉子凝目细看,刀柄和刀鞘漆黑如墨,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而其上的装具像是镀了银一般,在火把的照映下反射出一阵阵耀眼的光亮。借着火光,这些装具上的花纹却显眼得多,刀柄顶端的环首被铸成了翻卷的浪花,刀锷上则刻着流水纹,而鞘口、护环、鞘端上也都刻着流水纹。看着这些花纹,壮硕汉子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醒了?”那汉子正兀自出神,车厢外的那人却突然开口问道,听声音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那汉子定了定神,开口反问道:“你是‘斫浪客’岳照星?”“哦?你认识我?”那人侧过脸来问道。汉子冷哼一声:“你腰间的那把‘斫浪刀’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啊。”岳照星听后转回头,同时又伸出右手摸了摸刀柄,轻笑了几声并未答话。
“哼,只是没想到,江湖上盛传你岳照星仁义素著,行事光明磊落,想不到这次为了抓我,却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汉子想起自己是中了迷药才落得如此下场,心中甚是愤懑,不由得出言讥讽,同时又暗中运气,却发现气运不畅,显然是被封住了经脉。
“吴飞龙,广东布政使司潮州府海阳县人。经查实,此人自洪武二十六年至建文元年,六年间拐带人口五十人。”岳照星并没有接那汉子的话,而是开始背诵自己先前接取“格单”时看到的内容,“其中女子三十二人,幼童十八人。又致女子十三人惨死,其余十九人被卖入青楼;幼童六人惨死,四人采生折割,被卖五人,下落不明者三人。此人罪大恶极,着各路‘吃赏人’予以缉拿!”最后这几句话,岳照星虽语气平常,但仍是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意,惊得车厢内的吴飞龙一身冷汗。
岳照星站了起来,转过身,弯着腰走进车厢里,双脚一前一后屈膝半蹲在吴飞龙对面,左肘撑在左膝上,右手搭上了刀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魔头,冷冷地道:“道理是跟懂道理的人讲的,仁义道德自然也要跟仁义道德之人讲。你作恶时最善用的‘神仙倒’我如今用到了你的身上,怎么反倒说是我下作了?光明正大的手段我有的是,但,你配吗?!”说着,岳照星将“斫浪刀”拔出寸余,此时四周光线虽暗,但刀身的寒光仍然映到了吴飞龙的脸上:“你应该庆幸我接到的是官府发的‘白格’,倘若我接到的是不论目标死活的‘红格’,就凭你造的那些孽障,千刀之内你能咽气,便算我岳照星学艺不精,刀法不纯!”
说完,岳照星将刀推了回去,但快要喷出火的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吴飞龙。良久,吴飞龙闭上眼睛,颓然地靠在了破败的车厢壁上。车外,一抹朝霞撕开了笼罩着四野的黑幕,洒在了庐州府的城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