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毕罗软酥酪,桃花酒,春光潋滟栖霞老。”
“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花莫笑…”
提竹篮卖点心的姑娘想不起来了,又重复上一句,“春光潋滟栖霞”
“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公子手执折扇,走向那装点心的竹篮,笑道:“春来生机盎然,怎么能叫人记得岁数终会老?”
“姑娘这叫卖虽雅,但文辞还是不大通。”
竹篮一偏,叫公子看了个空。
姑娘不高兴道,“我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卖给达官贵人的,你这浪荡子,一边儿待着去!”
公子看看周边景致,尚在栖霞谷入口。
难不成这姑娘还在入口相看出游人群,找准了达官贵人就堵人推销点心?
那他倒要见识见识。
不过……
“姑娘怎知在下不是达官贵人?”
“哼。”那女子冷哼,似乎理都不想理他。
圣涬来了兴致,俯下身子问,“姑娘说说吧,叫在下长长见识。”
姑娘避嫌地很,离他一步,“达官贵人管什么诗句呢,要买就买,用得着同我说什么?你就一个穷酸书生,来这里勾搭贵女小姐好跃上龙门吧?”
然后打量他的皮囊,“倒还有些姿色,可惜没什么眼光,我可不是闲得无聊出来扮卖点心村姑的高门闺秀,还不赶早溜了,省得老娘不客气!”
圣涬:“……”
现在京中还流行高门闺秀扮村姑玩吗?
这是暗示他么?
骗术了得嘛。
“哎,姑娘不知,这京中的达官贵人还是有很多附庸风雅的纨绔之辈的。”他一一列举,“就如那睿王府的…呃,未来女婿文公子,就是其中代表。”
“还有蔺国公家的七房的公子,年幼,最喜欢挑人家背诗的错处,毕竟他在家被挑惯了嘛,想让别人也尝尝自己的苦,还有…”
姑娘不听他瞎扯,直接冷脸走了。
在她眼里圣涬是个魔怔了的浪荡子书生。
“公子,可要买些樱桃毕罗,这儿还有软酪,包了红豆馅,最是香甜。”
圣涬看这姑娘眼光也不怎样嘛,拦着一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那人身上也就一般锦绣……
他抬手看看自己衣裳,蹙眉,难道这村姑不认识天绡?
所以把一般锦衣当个宝?
“多少钱。”
“一两银。”
圣涬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两银?
抢钱呢!
那病秧子却眼也不眨地拿出一袋银子给了村姑,村姑真就敢只拿油纸花布包了五六个不同点心给了那人!
一个敢给,一个敢要!
这朗朗乾坤,居然没人觉得抢钱在眼前发生?
“公子慢行,公子算今日第一个客人,赠您桃花一枝,愿您早得佳偶,早育子息,来年带小公子到栖霞谷。”
竹篮里取出桃花一枝,锦衣公子拿着看了一眼,轻轻笑道,“多谢良言。”
说罢便拿着点心与花向谷内去了。
圣涬心道这是新晋的朝阙败家子吧?多年不回京师,果然长见识。
姑娘目送第一位客人离去,好心情地多赏赐浪荡书生几句,“瞧瞧人家,这才是达官贵人,哪像你?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圣涬:“……”
他叹了一口气,拿出一片金叶子,“剩下的我买了。”
姑娘眉眼一扬,心想男人还不是受不得激将,拿了金叶子便把竹篮给他,“风流书生倒是有本事,哪家小姐赏你的?”
圣涬闻言却平静了,笑道,“乐昌公主赏的,待会将这点心献给公主,公主必有重赏,姑娘可与我一同拜见公主?”
姑娘想了想,倒是有胆识答应了。
还道,“书生真是快活,中了功名当官,没中还能攀着官,给那些官们贴一个名声,我要是男子,我也做书生,和你一样伺候公主去。”
圣涬提着竹篮,“何须做男子,现在就能让你去乐昌府做厨子,走吧。”
时小七心道谁要做厨子?她来栖霞谷可不是为了给达官贵人当狗的!
......
圣荑在乐昌的行营没等来乐昌,却见到乐昌的驸马匆忙而来。
“殿下,公主去了何处?”
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反正乐昌前后簇拥数十人的队伍,往哪边去都能听见动静。
驸马不疑,便就扬鞭要走。
圣荑问,“小姐夫怎的不与公主一同前来?”
“是我不对,”驸马声音还有些颤,“我母亲要我在家读书,晚些再去,就耽搁公主行程了。”
圣荑“哦”了一声,随意道,“你该叫她等等你嘛。”
溪水映出少年跃马而去的急切,圣荑伸手划水,水面零落一朵桃花。
他抬头,晞王捧着点心正好望向他。
自猗楼隔帘,到太极殿前看他跪着的那一眼,再是诏狱,仿佛都没怎么认真看过他面容。
圣荑事实上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晞王能那样注视他,信任他,哪怕他根本没为晞王做成什么…
时至今日,也不曾将晞王引以为友。
但好像晞王并不这么想。
“殿下,昭能再见天日,全赖殿下之功。”
晞王眼眸深沉若海,望之便觉危险,而情感太炙热太深重……总会给人负担。
圣荑有些惧意,他再说了一次,“你能有今日,不全是本王进言……罢了,你只念着天恩浩荡就好,太渊治下,不会那般冤你的。”
“昭如今,也算是脱胎换骨的再生之人。”晞王轻叹一声,但眼眸却更亮,看得圣荑不由偏了脸。
“过往种种,昭已全然抛弃。”
“往后,昭要做殿下最忠诚的臣子。”
圣荑惶恐,立马捂住他的嘴。
“说什么胡话!你要做的是太渊的臣子!”
这人当真是降王?刚刚捡了性命,又说这等不要命的话……
上官昭还留恋唇上的温度,圣荑已经抽回手。
“若真是想要好好活着,就应当谨言慎行。”
圣荑从怀中抽出手帕,他竟忘了刚才在溪水里弄过。
而晞王见了面色一沉,暗含几分心伤,“听殿下的。”
只要圣荑在,他就愿意为太渊朝效力。
“殿下。”
上官昭还捧着点心,外层的花布揭开,油纸拨开一半,露出里面精致可爱的花型糕点。
山谷清寂,林风阵阵,本是踏青游春,偏偏乐昌跑了,就留他一人独坐,微风吹拂,顿感抛弃。
他在那人难掩惊喜的目光下拿了一块,他不明白这份珍重情意为何而来,也怕太炙热来日牵连自己。
可是他同样清楚,自己不想失去。
糕点香甜软糯,但也比不上求凰宫里的点心。
圣荑看四野风林动,桃花水流溪,又想到这人此刻应该在青龙寺才是。
无知无识最好,享受他的情意与在乎,享受他对他的“唯一恩人”的感激,然后对他如何来,如何去,往后又如何自处,道不知。
省去一片心,宁负他人不负己。
不管来去,只问欢愉。
“这桃花呢?是来的路上折的么?”
上官昭何其欣喜,寡淡病容一瞬焕发,若暗夜幽昙,昙花即谢,他却长青。
“昭在谷口遇见卖点心的商贩,这桃花是赠品。”
圣荑心想这商贩怪会做生意,能到栖霞谷来占位置可见也是有些关系的。
“能赠一枝春,倒是雅致。”
上官昭不知回些什么好,只一直看着圣荑。
只有他们两人在这山谷,画师都被圣荑打发去别处采风了,天地阔大,此刻人归于天地,并无朝堂城府,波云诡谲。
他总算不用隐藏自己的心,或者这风这林,这暮春气息,叫他忘了。
“殿下今日怎一人在此?”他压下吐露一切的欲望,他需要现实的刺痛让他清醒,这路还长,必要万无一失……
圣荑也忘了,但上官昭不识趣地提起。
“侧妃有孕,正妃入宫,公子又年幼,便一人来此。”圣荑看了上官昭一眼,“晞王爱妾还在本王府中住着,何日领回去?”
“爱妾?”
上官昭皱眉,该死的韶丽眸又说了什么!
“她说晞王将她托付于我。”圣荑勾唇,笑道,“望我将她收入后院,说晞王惟愿如此,叫我看见她,便记起你。”
上官昭勃然大怒,“本王又没死!”
圣荑笑起来,上官昭又看愣了。
“…你们主仆,还真是有趣。”圣荑见他这样不由退开一步,偏了脸向一边。
上官昭不解,上前去看。
“安王如何在此?”
远远地,一人在溪水下游发问,好似已经看了一会儿。
圣荑前进几步去看,“宁王表兄?”
他欢喜相邀,“可来此处?这是乐昌的行营。”
上官昭见宁王亦是孤身一人,莫说王妃,仆从都没带一个。
......
栖霞谷不算小,乐昌公主前后拥簇,浩荡荡的人马,自然引人注目。
而三两少女携友结伴,家中仆从带着画具炊具,也能叫人一眼看见,猜想是京中哪家儿女。
乐昌公主看见那几个少女,认得其中一个是猗王妃的女儿,便叫到前来。
“殿下,我们要去栖霞北岭寻仙,您可要同行?”
乐昌问,“寻仙?那不该去花神庙么?”
花庭摇摇头,紧接着说得头头是道,“乐昌姐姐,花神能保佑什么呢?无非姻缘相关罢了,我等闺中女子,暂时不想成婚命运如何。”
“我们想要更实在的神仙,比如赐福,给些财运啦,给些赌运啦,比如赐些天赋,绘画诗歌书法…都比婚姻之类的看得见摸得着嘛。”
“所以北岭有赐福赐财赐天赋的神仙?”乐昌抬眉,觉得有趣。
花庭眨眨眼,“算是吧。”
毕竟自己建庙立神,想让她保佑什么就保佑什么。
“北岭…”
乐昌思索片刻,笑道:“你莫不是要去找偃苏?”
她觉得不能,“那狐狸是个睡神,只管睡觉,哪里会分心来保佑你们。”
跟着花庭的贵女们顿时兴奋了,“偃苏居然是真的!”
“原来不是传说,我便说嘛燕国国师定然回归仙境了,但他儿子偃苏在桃花宴上都露过面,想来是喜欢游玩人间的。”
“当然了,偃苏公子的母亲就是凡人啊!”
“说什么求花神幸女保佑姻缘…富贵是有了,可长命呢?真想有个偃苏那样的夫君。”
乐昌:“……”
难怪她太渊哥哥越来越没人气了,年轻的贵女们都开始做嫁给神仙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