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中,远归客栈内,巳时。
岳照星和林惊风正在房中对弈。来到南京已有四日,两人算是过了一段时间难得的清闲日子。昨天,岳照星和林惊风曾去往城外的“碧舍”转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格单可接。
数十年前,数名武林耆宿清理掉一些“吃赏人”中的败类后,于各地开设了一些茶楼酒肆,作为“吃赏人”固定接取格单的地点,并让掌柜负责记录接取格单的“吃赏人”信息、格单内容以及最后核发赏格。
这些茶楼酒肆与其他茶楼酒肆并无二致,但其堂内悬挂着的一面绣有铜钱纹的天缥色旗帜则是各路“吃赏人”都认得的接赏标识。而也正是因为这一面碧色旗帜,江湖上的“吃赏人”们把这些接取格单的茶楼酒肆统称为“碧舍”。
可是因距离先帝朱元璋的周年祭日越来越近,各地藩王依序奉诏入京,参加祭礼。所以应天府尹加强了日常巡视,而一些权贵也加强了对子嗣和家丁的约束,所以城中茶楼并没有待接的格单。二人虽空手而归,但并不沮丧,打算再好好休息两天,就离开南京。
“嗒”的一声,林惊风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岳照星正在思索下一步如何落子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路。岳照星将棋子放回棋盒,前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后背着一杆长枪,看装束似乎也是江湖中人。见到门开后,抱拳一礼:“请问哪位是岳照星少侠?”岳照星也还了一礼:“在下就是,阁下找我何事?”说着,身子侧了侧,将那年轻人让进了房中。那年轻人进入房间后道:“在下是荆山濯缨门弟子陈锋,奉家师云伯峥之命请岳少侠往敝派一叙。”
“云伯峥?!”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林惊风抢道,“可是山西布政使司太原府人?”陈锋一愣,但仍是答道:“家师是济南府人士。”林惊风听后,呆了一呆,又看向陈锋背后背着的长枪:“再冒昧一问,尊师样貌如何?可是剑眉鹰目,阔面重颐,鼻若悬胆?”陈锋惊道:“正是,少侠可是认得家师?”
林惊风点了点头,转而对着岳照星道:“照星,你应该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那位在我幼时指点我枪法并加以改进,还传授我内功的高人吧?”岳照星恍然:“难怪我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你现在的这套‘千峰云起’就是他所授。”林惊风道:“不错,他与我有半师之谊。但自幼年承他授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就连他的消息也罕有,所以这次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访他。”
作为一派掌门,云伯峥的名字岳照星自然是听过的,只不过二人未有太深的交集,如今邀请自己前往濯缨门,十有八九是有事情要委托自己。而这种当面悬赏发格的事情在“吃赏人”中也有先例。所以岳照星本就要应邀前往的,如今又知道此人又与自己的发小有半师之谊,那更是没有理由拒绝了。
当下,岳照星便点头应道:“既有授业之恩,那自然是要的。”说完后又转向陈锋:“有劳陈少侠传话,我二人这就动身前往贵派。”陈锋道:“好,那在下先行一步回去复命,告辞了。”说完,便对着岳、林二人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荆山,地处南直隶凤阳府怀远县西南,东临淮河,山势雄伟。就连历史上那块有名的“和氏璧”,据传都是出自此山,山中还存有传说是卞和采玉处的“卞和洞”。但也有人说,卞和得玉的荆山并非此处,而是位于湖广布政使司襄阳府和郧阳府交界处的荆山,那座荆山上有一处名为“玉印岩”的地方,据当地人说正是卞和得玉处,而两种说法的支持者常常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岳照星和林惊风沿山道拾级而上。时值仲夏,只见山间风景秀丽,旖旎多姿。一路之上,上山下山的游人熙熙攘攘。二人走到一半,见道旁有一凉亭,凉亭往西二十余丈,有一耸立的山石,石壁之上镌刻着“山明水秀”四个大字,四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有如快剑长戟,森然相同。大字两旁,白绫似的瀑布直泻而下,瀑布周围水汽氤氲,一条彩虹凌驾其上。周围草木郁郁葱葱,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凉亭之中坐着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正闭目养神,身旁放着一个锦缎布包。三个年轻人看似漫不经心地走进凉亭,其中两个靠在凉亭入口的柱子上来回扫视着凉亭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而另一个嗑着瓜子的年轻人则坐在了距那老者一尺的地方。正要上山的岳照星和林惊风看到这三人的举动,相视一笑,停下了上山的脚步。
果然,那名嗑瓜子的年轻人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后,扔掉手中瓜子,然后把手伸向老者身旁的布包。得手之后,三个毛 贼即刻离开了凉亭,向山下跑去。岳照星和林惊风便立刻跟上。
跑出数丈后,见山道两侧俱有山石阻拦,林惊风身形一展,掠到三个毛贼身前。那三贼突见一个身高体壮,手持长枪的男子拦在路中,俱是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心知这人是来追索包裹的,便欲回身逃离。岂料刚转过身,却见身后又有一个怀抱横刀的男子挡在身前。
见退路被堵,三贼本想掏出怀中匕首,拼出一条路来,但看二人一身江湖装扮,又自忖不是二人对手。此时上下山的游人都被堵在山道上,靠前的游人能看到在山道上对峙的五人,便把这事传给后面不明所以的游人,而后面的游人听后,又想要看看热闹,就不停向前推挤,窄窄的山道之上顿时乱作一团。
“我的包袱,我的包袱!”岳照星听闻身后有一老者的声音传来,回头看去,见是刚才凉亭之中打盹的老者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转回头对着那三个毛 贼伸手道:“交出来吧。”那抱着包袱的毛贼却充耳不闻,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见此,林惊风皱了皱眉,运起内力,长枪枪柄在地上一砸,山道上的青石板登时碎裂。而另一侧的岳照星横刀出鞘,刀光闪过,道旁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应声而断。“说话不听,非要逼得我们动手?”林惊风虽说得漫不经心,但语气中却已杀意隐现。那毛贼再也扛不住二人的威压,将包袱丢给岳照星,带着两名同伴挤出人群,向山下逃去。
周围的游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便都各自散去。岳照星将包袱还给老者,那老者连连道谢:“多谢二位少侠,多谢二位少侠。”说着打量了一下二人,又问道,“二位少侠不是濯缨门弟子吧”“我二人是前来拜访濯缨门云掌门的。”岳照星将那老者扶到一旁的山石上坐下,那老者笑道:“难怪二位少侠会走这条路上山。”看到二人满脸疑惑,那老者又道:“此处为荆山北麓,风景宜人,又未到山腰,是以常有游览风景的百姓至此。老夫与濯缨门中弟子都有交集,知道他们为了避免过多惊扰百姓,常走西麓人少处上山。”
“那我们从此处能到濯缨门吗?”林惊风问道。那老者回答道:“能,但比西麓远出三五里路来。二位脚程要是快些,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岳照星直起身来,对老者抱拳道:“多谢老丈为我们指路。”那老者笑着摆摆手:“该是老夫谢谢二位。老夫柳庄,在荆山之下结庐而居,二位少侠日后若有闲暇可来庄上做客,老夫扫榻以待。”
岳照星和林惊风也向柳庄通了姓名,便沿着山道继续前行。路上,林惊风打趣道:“自从宗川一事后,咱们遇到的事怎么都成了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了。”岳照星斜了一眼,道:“这才第二件事,你这话说得有些早了。”林惊风则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半个时辰后,二人见山林之间掩着一座粉墙黛瓦的山门,门楣之上挂着一块乌木大匾,匾上“濯缨门”三个鎏金大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大门两侧,各站着一名手持长枪的值守弟子。
岳照星走上前,对着左侧的值守弟子道:“在下岳照星,和友人林惊风前来拜会贵派掌门。”说着从怀中掏出名帖,连同一旁林惊风的名帖一起递上。那弟子听后,接过名帖:“请岳少侠和林少侠稍待。”说完,便转身跑进大门。
又是一炷香后,那名弟子跑了回来:“二位少侠请随我来,敝派掌门在正厅相侯。”说完,便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引路。
岳、林二人由那名弟子引着进了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座三十余丈见方的巨大广场,濯缨门弟子在广场上或列队操练门派基础枪法,或二人喂招练习攻防。场中立着一座高约两丈的半截石雕长枪,枪头直指苍天,枪头与枪身连接的吞口处,一簇枪缨迎风飞舞,虽是石头雕成,但仍显出轻盈之态,可见石匠雕工之精湛。
穿过广场,迎面而来的便是濯缨门正殿。在那名弟子带领下,岳、林二人进入大殿之后,只见殿中主位上坐着一中年男子,岳照星见这人长相与林惊风的形容所差无几,断定这人便是濯缨门的掌门云伯峥了。
“掌门,二位少侠到了。”那名弟子禀报之后,将岳、林二人让进大殿,便转身沿来路返回。而大殿两侧客座旁的小几上,也早有弟子摆放好茶盏糕点。
“晚辈岳照星,见过云掌门。”“晚辈林惊风,见过云前……见过云掌门。”岳照星和林惊风向着云伯峥拱手施礼。而对于这个与自己有着半师之谊,又多年未见的武林前辈,林惊风心下更是比岳照星激动几分,以至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云伯峥也起身离座,笑道:“二位少侠不必多礼,快快请坐。”说完,视线落在了林惊风身上:“林家小子,许久不见了。”林惊风又施一礼:“云前辈,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