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京城。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刑部侍郎崔明远便已穿戴整齐。他站在铜镜前，仔细地将一缕散落的黑发别进乌纱帽中，又整了整深青色官服的领口。镜中人面容清癯，眉如利剑，眼若寒星，嘴角微微下垂，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人，轿子已备好了。"门外传来老仆恭敬的声音。

崔明远微微颔首，拿起案几上的卷宗大步走出房门。秋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不由得紧了紧衣襟。三日前，兵部侍郎李焕被人发现死于家中书房，尸体僵硬如冰，面上却挂着诡异的微笑。昨日，又一位五品官员以同样方式离世。朝野震动，皇帝震怒，限令刑部七日内破案。

轿子穿过寂静的街道，崔明远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线翻阅卷宗。两位死者生前并无交集，死亡时间却都在子时，尸体被发现时都保持着坐姿，仿佛突然被冻结在那一刻。更诡异的是，尸体周围并无任何冰霜痕迹，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停轿。"崔明远突然出声。

轿夫们立刻停下脚步。崔明远掀开轿帘，望向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府邸——那是第三位死者，工部员外郎张景的宅院。与之前两位不同，张景的尸体是在半个时辰前才被发现的。

"大人！"守在门外的衙役见到崔明远，连忙行礼。

崔明运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径直走向内院。张景的书房外已围满了刑部差役和仵作，见他到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书房内，张景端坐在书案后，双手平放于桌面，头颅微微低垂，仿佛在沉思。若非那青白的面色和凝固的表情，几乎要让人以为他还活着。崔明远走近细看，发现死者嘴角同样挂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死亡时间？"崔明远问道。

"约莫子时前后。"仵作回答，"与前两案相同，尸体异常冰冷，但室内并无寒冷迹象。下官检查过，死者体表无外伤，也无中毒症状。"

崔明远皱眉，目光扫过书案。案上摊开一本账簿，墨迹未干，笔搁在一旁。他注意到账簿边缘有一小块晶莹的碎片，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这是什么？"崔明元用镊子夹起碎片，对着灯光细看。

仵作摇头："下官也不知，像是某种玉石碎片，但触之冰冷异常。"

崔明远将碎片小心收入一个锦囊，继续检查书房。在书架的暗格中，他发现了一封未寄出的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寒玉现世，莫家冤魂不散，速离京城。"

"莫家..."崔明远低声重复，这个姓氏让他想起十五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灭门惨案。当时京城第一铸剑世家莫家上下七十三口一夜之间全部被杀，凶手下落不明，成为一桩悬案。

离开张府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崔明远站在台阶上沉思，三起命案，三位官员，一个比一个品级低，凶手似乎在沿着某种规律选择目标。而那块神秘的"寒玉"碎片和莫家的线索，则暗示此案可能与江湖势力有关。

"备马，我要去一个地方。"崔明远突然说道。

随从惊讶："大人不先回府休息？"

"案情紧急，耽搁不得。"崔明远翻身上马，"去城南'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也是江湖人士聚集之地。崔明远知道，要查江湖事，必须找江湖人。而他心中已有人选——"无影剑"陆长风，一个亦正亦邪的江湖游侠，据说对京城黑白两道都了如指掌。

日上三竿时，崔明远已坐在醉仙楼二楼的雅间里。他换了一身素色儒衫，腰间只悬了一块玉佩，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富家公子。桌上摆着一壶清酒和几样小菜，他却一筷未动，只是静静等待着。

"这位公子，可是在等人？"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崔明远抬头，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青年男子。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靛蓝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他面容俊朗，眉目间透着几分玩世不恭，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陆长风？"崔明远不动声色地问。

青年轻盈地跃入室内，像一片落叶般无声无息。"正是在下。没想到堂堂刑部侍郎崔大人，竟会认得我这等江湖草莽。"

崔明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对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陆少侠好眼力。"

陆长风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酒。"崔大人身着儒衫却腰背笔直，举手投足间自带官威；虽作富家公子打扮，但拇指和食指内侧有长期执笔留下的茧子；最重要的是..."他抿了口酒，笑道，"您腰间那块玉佩是御赐之物，整个京城不超过三块。"

崔明远微微眯眼："看来找对人了。"

"大人是为'寒尸案'而来吧？"陆长风放下酒杯，眼中戏谑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锐利，"三具面带微笑的冻尸，已经传遍京城了。"

崔明远从袖中取出那个锦囊，倒出里面的蓝色碎片放在桌上。"陆少侠可认得此物？"

陆长风神色微变，伸手欲取，崔明元一却先一步用折扇压住了碎片。

"江湖规矩，消息换消息。"崔明远淡淡道。

陆长风收回手，轻笑一声："崔大人倒是懂行。不错，我认得此物，它叫'寒玉'，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材料，据说产自极北之地，触之如冰，却永不融化。"

"有何用途？"

"传闻中，寒玉是制作'凝霜剑'的关键材料。"陆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十五年前，莫家就是因为一块寒玉而遭灭门之祸。"

崔明远心头一震："莫家灭门案与此有关？"

陆长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崔大人可知道三位死者有何共同之处？"

"都是朝廷官员，死亡时间相同，死状诡异。"崔明远列举道。

"还有一点，"陆长风压低声音，"十五年前，他们都参与了莫家案的调查。"

崔明远瞳孔微缩。确实，他翻阅旧案卷宗时，曾看到过这三人的名字出现在调查名单上。

"陆少侠似乎对莫家案知之甚详。"崔明远审视着对方。

陆长风笑容微敛："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消息渠道。崔大人若想查明此案，单靠刑部那些衙役可不够。"

"所以我来找你。"崔明远直视陆长风的眼睛，"协助我破案，条件你开。"

陆长风把玩着酒杯，沉吟片刻："我要查阅刑部关于莫家案的全部卷宗，以及...结案后可以带走那块寒玉碎片。"

崔明远皱眉："卷宗可以，但证物..."

"崔大人，"陆长风打断他，"寒玉对你们官府毫无用处，对江湖人却是至宝。若让其他人知道刑部有这东西，只怕您的衙门要被翻个底朝天。"

两人目光交锋，片刻后，崔明远微微颔首："成交。"

陆长风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取走桌上的寒玉碎片。就在他的手指接触碎片的瞬间，崔明远突然出手，折扇如刀般斩向陆长风手腕！

电光火石间，陆长风手腕一翻，竟在毫厘之间避开了这一击，同时左手成爪，直取崔明元咽喉。崔明元不慌不忙，折扇展开，恰好挡住这一爪。

"好身手。"陆长风赞道，眼中闪过惊讶。

崔明远收起折扇："陆少侠反应敏捷，不愧是'无影剑'。"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交手仿佛只是一场友好的切磋。但彼此心知肚明，那是一次试探——崔明远想确认陆长风的武功深浅，而陆长风则想看看这位刑部侍郎是否如传闻中那般文武双全。

"合作愉快。"陆长风将寒玉碎片收入怀中，起身抱拳。

"明日辰时，刑部衙门见。"崔明远淡淡道。

离开醉仙楼，崔明远骑马返回衙门。他脑海中回放着与陆长风交锋的每一个细节，那个看似随性的江湖人，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绝非寻常。他为何对莫家案如此了解？又为何对寒玉如此在意？

与此同时，醉仙楼屋顶，陆长风迎风而立，望着崔明元远去的背影。他从怀中取出寒玉碎片，在阳光下细细端详，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与仇恨。

"十五年...血债终须血偿。"他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风中。

翌日清晨，崔明远正在衙门审阅莫家案的旧卷宗，衙役来报陆长风求见。令他意外的是，陆长风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稚嫩却目光坚毅。

"这位是？"崔明远问道。

"小徒林小七，擅长追踪和机关术，或许对破案有帮助。"陆长风简单介绍。

崔明远点头示意，将两人引入内室，桌上已摊开三起命案和莫家案的卷宗。"我查阅了记录，三位死者确实都参与了当年莫家案的调查，但职位都不高，只是外围人员。"

陆长风翻阅着卷宗，眉头越皱越紧："这些记录太过简略，很多关键细节都被省略了。"

"官方记录向来如此。"崔明远淡淡道，"不过我找到了一条线索——三位死者最近都收到过一封匿名信，内容相似，都是警告他们'寒玉现世，大祸将至'。"

"凶手在复仇。"陆长风断言，"针对当年参与莫家案调查的人。"

崔明远若有所思："若真如此，名单上还有二十七人，我们必须赶在凶手之前找到下一个目标。"

"张景家中发现的那封信提到'速离京城'，"陆长风分析道，"说明凶手给过他们逃命的机会。那些没走的，才会被杀。"

林小七突然插话："师父，崔大人，我在张大人书房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像是有人刻意用脚尖走路，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脚印周围有轻微结霜的痕迹。"

崔明远和陆长风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寒玉...凝霜剑..."崔明元喃喃道，"陆少侠，你昨日提到寒玉是制作凝霜剑的材料，能否详细说说？"

陆长风神色凝重："凝霜剑是传说中的神兵，剑出如寒霜降临，据说能冻结对手的血脉。十五年前，莫家得到一块寒玉，准备为皇室铸造一柄凝霜剑作为贡品。但在剑成前夕，莫家满门被杀，寒玉失踪。"

"而现在，寒玉重现，持有者用它来杀人复仇..."崔明远推理道，"凶手很可能与莫家有关。"

陆长风沉默片刻，突然道："我需要去一个地方查证一些事情。"

"何处？"

"莫家旧宅。"

崔明远惊讶："那里已被封禁十五年，据说闹鬼，无人敢近。"

"正因如此，才可能藏有线索。"陆长风坚持道。

崔明远思索片刻，做出决定："我与你同去。"

夜幕降临，两人来到城西的莫家旧宅。昔日的豪门大院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月光下，残破的建筑投下诡异的阴影，夜风吹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当年莫家七十三口，无一幸免。"崔明远低声道，"包括妇孺。"

陆长风没有回应，他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峻。两人小心地穿过前院，来到主宅。门上的封条早已破损，轻轻一推，腐朽的木门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屋内尘埃厚积，家具东倒西歪，墙壁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崔明远点燃带来的灯笼，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四周。突然，他注意到地面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通向地下室。

"有人来过。"崔明远警觉起来。

陆长风示意噤声，轻手轻脚地沿着脚印前进。地下室的入口被一块石板掩盖，如今石板已被移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进入地下室。阶梯下是一个宽敞的空间，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锻造炉，周围散落着各种铸剑工具。令他们震惊的是，锻造炉旁跪坐着一个身影，背对着入口，一动不动。

崔明远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缓步上前。当他看清那身影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具干尸，穿着十五年前的服饰，双手捧着一块幽蓝色的寒玉，面容扭曲，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这是...莫家家主莫问天。"陆长风声音沙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崔明远正要询问陆长风为何认得，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石板移动的声音。两人迅速转身，却见入口已被封死，同时一阵奇异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好！是陷阱！"崔明远立刻屏住呼吸，但为时已晚，他感到一阵眩晕，四肢开始发麻。

陆长风同样中招，但他强撑着拔出长剑，剑尖指向黑暗中的某个角落："出来吧，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

一阵轻笑从阴影中传来，一个身披黑袍的人缓步走出，脸上戴着冰雕般的面具。"陆长风，崔明远，没想到你们会自投罗网。"声音嘶哑难辨男女。

"你是谁？"崔明远努力保持清醒。

"复仇者。"黑袍人缓缓抬起手，掌中握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寒玉，"莫家七十三口人命，需要血债血偿。"

陆长风突然冷笑："莫家灭门根本不是朝廷所为，你找错仇人了！"

黑袍人动作一顿："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真凶是谁，"陆长风艰难地向前一步，"也知道寒玉的真正用途。你不是在为莫家复仇，你在完成当年未竟之事——铸造凝霜剑！"

黑袍人沉默片刻，突然大笑："聪明！可惜太迟了。"他举起寒玉，室内温度骤然下降，墙壁上开始凝结冰霜，"你们将成为凝霜剑下第一批亡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下室的一面墙突然倒塌，林小七带着十余名衙役冲了进来。"师父！崔大人！"少年大喊。

黑袍人见势不妙，猛地将寒玉砸向地面。一声脆响，寒玉碎裂，爆发出刺骨的寒气，整个地下室瞬间被冰霜覆盖。等雾气散去，黑袍人已不见踪影。

"追！"崔明远下令，但被陆长风拦住。

"没用的，他早有准备。"陆长风摇头，然后转向莫问天的尸体，恭敬地行了一礼。

崔明远注视着这一幕，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陆长风与莫家究竟有何渊源？黑袍人又是谁？而这一切，又与当前的寒尸案有什么联系？

离开莫家旧宅时，东方已现曙光。崔明远知道，这桩案子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而身边的这位江湖侠客，似乎掌握着关键线索却不愿全盘托出。

"陆少侠，"崔明远在马上侧身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与莫家的关系了吗？"

陆长风望着初升的朝阳，眼中映着金色的光芒："崔大人，有些真相，知道得越晚越安全。"他顿了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黑袍人不是独自行动，他背后有一个组织，叫'霜天阁'。"

"霜天阁..."崔明远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隐约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京城上空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