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从莫家旧宅回来后，高烧了整整一天。

　　他梦见自己站在冰封的湖面上，四周白雾茫茫。远处有个黑影向他走来，每走一步，冰面就裂开一道缝隙。当黑影靠近时，他看清了那张冰雕面具，面具下空无一物，只有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大人！大人！"

　　崔明远猛然惊醒，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刑部主事周焕站在床前，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什么时辰了？"崔明远撑起身子，喉咙火辣辣地疼。

　　"申时三刻。"周焕递上汤药，"大夫说您是寒气入体，需静养几日。"

　　崔明远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陆长风呢？"

　　"那位陆侠士？他昨日送您回来后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话说去查'霜天阁'的线索。"周焕犹豫了一下，"大人，这'霜天阁'是什么组织？下官查阅了刑部所有卷宗，都无此记录。"

　　崔明远掀开被子下床，双腿还有些发软。"正因没有记录，才更危险。"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里，为一切镀上一层血色。"周主事，你去查查十五年前莫家灭门案的所有涉案人员，特别是那些已经辞官或外放的。"

　　周焕领命而去，崔明元换上官服，准备去书房查阅资料。刚推开门，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门外台阶上——是陆长风的徒弟林小七。

　　少年听到动静立刻跳起来，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睛却亮得惊人。"崔大人，师父让我来保护您。"

　　崔明远挑眉："保护我？"

　　林小七认真点头："师父说，'霜天阁'的人既然对您出手了，就不会善罢甘休。"他拍了拍腰间短剑，"我武功虽不如师父，但寻常三五个壮汉近不得身。"

　　崔明远不禁莞尔："那就多谢了。"他顿了顿，"你师父可说了何时回来？"

　　"没说。"林小七挠挠头，"不过师父留了话，说他在查的线索与一种叫'龙涎冰片'的香料有关。"

　　龙涎冰片？崔明远心头一动。仵作曾提到三具尸体旁都有若有若无的幽香，莫非就是此物？

　　书房里，崔明远翻遍了香料相关的典籍，终于在一本南洋物志中找到了记载："龙涎冰片，产自南海，色白如雪，遇热则散发异香，有安神静气之效，然久闻伤身。"

　　他立刻派人去请仵作，同时让林小七去市场上打听最近可有龙涎冰片的交易。

　　天色渐暗，崔明远点燃蜡烛，继续翻阅莫家案的卷宗。忽然，烛火摇曳了一下，窗户无声开启，一个蓝色身影飘然而入。

　　"陆少侠下次可否走正门？"崔明远头也不抬地说。

　　陆长风轻笑一声，将一个包袱扔在桌上。"崔大人恢复得倒快。"

　　包袱散开，露出几件衣物和一块腰牌。崔明远拿起腰牌一看，脸色顿变——这是兵部的通行令！

　　"你夜闯兵部？"崔明远压低声音。

　　陆长风不以为意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兵部库房里有样东西很有趣。"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片晶莹的白色块状物，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龙涎冰片？"崔明远立刻认出来。

　　"不错。"陆长风点头，"而且是专供皇室使用的上品。有趣的是，兵部记录显示，过去三个月，有十位官员领用过此物，其中三位已经成了寒尸案的死者。"

　　崔明远眼神一凛："名单呢？"

　　陆长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抄了一份。更奇怪的是，这些领取记录都没有尚书或侍郎的签批，只有库吏的私章。"

　　崔明远快速浏览名单，眉头越皱越紧。"这些人官职不同，部门各异，表面上毫无关联。"

　　"但他们都领了龙涎冰片，而且..."陆长风意味深长地说，"都参与过莫家案的调查。"

　　崔明远猛地抬头："你是说，有人通过兵部发放掺毒的香料，专门针对这些人？"

　　"不是毒。"陆长风摇头，"我检查过，龙涎冰片本身无毒。但它可能与寒玉产生某种反应。"他顿了顿，"崔大人可记得那些尸体旁的幽香？"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必须警告名单上还活着的人。"崔明远起身就要唤人。

　　陆长风按住他的手臂："打草惊蛇。我们不知道兵部里谁是'霜天阁'的人。"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倒出几块蓝色碎片，"我在兵部库房还发现了这些。"

　　崔明远拿起一块碎片，触手冰凉。"又是寒玉...兵部要此物何用？"

　　"不是兵部要用。"陆长风冷笑，"是有人借兵部库房藏匿。这些碎片都经过打磨，像是从某件器物上剥落的。"

　　就在这时，林小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师父！崔大人！我打听到了，半个月前有个西域商人卖了一批龙涎冰片给'凝香阁'，买主是个戴斗篷的女子，右手手背上有道冰纹刺青！"

　　"冰纹刺青？"崔明远追问。

　　林小七点头："香料铺的伙计说，那纹路像是一片霜花，很精致。"

　　陆长风与崔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霜天阁的标记。"陆长风低声道。

　　崔明远立刻铺开名单："我们必须分头行动，名单上还有七人，其中两位在京城。"他指着两个名字，"礼部主事赵文瑞和太仆寺丞孙礼。"

　　"我去赵宅，你去孙府。"陆长风起身，"小七跟着崔大人。"

　　崔明远摇头："不妥。赵文瑞官职较高，府上守卫森严，还是我去为宜。"

　　陆长风似笑非笑："崔大人是觉得我这江湖草莽进不了高官府邸？"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另一侧，连衣角都没发出声响。

　　崔明远不得不承认，论潜行匿迹，自己确实不如陆长风。"那就依陆少侠。若有发现，以响箭为号。"

　　夜色如墨，崔明远带着林小七和四名便装衙役来到太仆寺丞孙礼的府邸。这是一座不大的宅院，黑漆大门紧闭，檐下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崔明远示意衙役分散把守各个出口，自己带着林小七绕到侧墙。刚准备翻墙，林小七突然拉住他："有人！"

　　两人迅速隐入阴影。只见一个黑影从孙府后院墙头跃出，身法轻盈如燕。借着月光，崔明远看清那是个女子，一身夜行衣，右手手背上隐约有反光——正是冰纹刺青！

　　女子警觉地环顾四周，然后快速向西离去。崔明远当机立断："小七，跟上去，小心别被发现。我进去查看情况。"

　　林小七点头，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崔明远翻墙入院，落地无声。院内一片死寂，只有书房亮着灯。他屏息靠近，透过窗缝向内窥视。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孙礼端坐在书案前，面带微笑，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显然已经遭遇不测。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个身着黑袍、戴着冰纹面具的人正站在尸体旁，手中拿着一块寒玉，轻轻放在孙礼的眉心。

　　崔明远下意识按住剑柄，却不小心碰倒了窗下的花盆。"啪"的一声脆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黑袍人猛然转头，面具后的眼睛仿佛穿透窗户直视崔明远。下一秒，书房内的蜡烛齐齐熄灭！

　　崔明远拔剑出鞘，同时高喊："来人！有刺客！"

　　衙役们闻声赶来，但为时已晚。当他们冲进书房时，黑袍人已不见踪影，只有孙礼的尸体静静坐在那里，嘴角含笑，额心的寒玉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搜！"崔明远厉声道，"凶手不可能走远！"

　　衙役们四散搜寻，崔明元则仔细检查书房。在书案抽屉里，他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香炉，炉中还残留着些许白色粉末——龙涎冰片。

　　突然，西边天空炸开一道红色火光，是陆长风发出的响箭！崔明远立刻留下两名衙役看守现场，自己带人赶往信号发出的方向。

　　赵文瑞的府邸距离孙府不远，崔明远赶到时，院内已是一片混乱。陆长风正在院中与三名黑衣人缠斗，剑光如虹，身形飘忽，竟是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拿下他们！"崔明远一声令下，衙役们加入战团。

　　黑衣人见势不妙，其中一人突然掷出几个弹丸，落地后爆出浓烟。待烟雾散去，三人已不见踪影。

　　"跑了。"陆长风收剑入鞘，脸色阴沉。他指向屋内，"赵文瑞还活着，但中了毒。"

　　崔明远快步进屋，只见赵文瑞瘫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一名府医正在施救。

　　"寒...寒玉..."赵文瑞看到崔明元，挣扎着抓住他的衣袖，"他们...要集齐...七块..."

　　崔明远俯身："谁要集齐七块寒玉？用来做什么？"

　　"霜天...阁..."赵文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凝霜...剑...完成莫家...未竟..."话未说完，他突然瞪大眼睛，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气绝。

　　府医检查后摇头："毒性太烈，回天乏术。"

　　崔明远面色凝重地走出屋子，将赵文瑞的遗言告诉陆长风。后者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七块寒玉..."陆长风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崔明远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陆少侠知道什么？"

　　陆长风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低声道："传闻莫家当年得到的那块寒玉被分成了七份，分别藏于不同地方。若能集齐，配合特殊手法，可铸成凝霜剑。"

　　"凝霜剑究竟有何特别？"崔明远追问，"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陆长风望向夜空："传说此剑一出，可冰封十里，持剑者能操控寒冰之力。十五年前，先帝病重，有人进言说凝霜剑的寒气可镇压热毒，延年益寿。莫家奉命铸剑，却在剑成前夕遭灭门。"

　　崔明远心头一震："所以'霜天阁'很可能是为了完成当年未铸成的剑？但为何要杀这些官员？"

　　"因为他们知道些什么。"陆长风冷笑，"或者说，'霜天阁'认为他们知道。"

　　正说话间，林小七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师父！崔大人！我跟踪那个女人到了一处宅院，是...是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别院！"

　　崔明远和陆长风同时变色。礼部尚书李崇义，正是十五年前负责督办莫家铸剑一事的官员！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崔明远沉声道，"若李尚书牵涉其中..."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来，直取崔明远咽喉！陆长风反应极快，长剑出鞘，"铛"的一声将箭矢击落。

　　"房顶！"陆长风厉喝一声，身形已如大鹏般跃起。

　　黑影在屋脊上一闪而过，陆长风紧追不舍。崔明元正要带人支援，却听身后传来林小七的惊呼："崔大人小心！"

　　崔明远本能地侧身，一柄短刀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在柱子上。转头看去，三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潜入院内，刀光如雪，直扑而来！

　　崔明远拔剑迎敌，剑法沉稳凌厉，与江湖路数截然不同。一名黑衣人欺身近前，被他一个回身突刺，正中肩膀。黑衣人闷哼一声，袖中突然射出一枚暗器。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身影从天而降，剑光如练，将暗器击飞——是陆长风去而复返！

　　"人跑了，轻功极好。"陆长风语速飞快，同时剑招连绵不绝，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在三名黑衣人的围攻下，陆长风和崔明远背靠背而立，一快一慢，一灵一动，竟配合得天衣无缝。林小七和衙役们想上前帮忙，却被陆长风喝止："别过来！他们刀上有毒！"

　　激战中，崔明远看准时机，一剑挑开对面黑衣人的面巾——下面竟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右颊上有一道冰纹刺青！女子见身份暴露，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砸向地面。

　　"闭气！"陆长风一把拉住崔明远向后急退。

　　"砰"的一声闷响，一团蓝雾爆开。待雾气散去，三名黑衣人已不见踪影，只在原地留下几片冰晶。

　　崔明远面色阴沉如水："这不是普通江湖组织。她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更像是..."

　　"死士。"陆长风接上他的话，"而且与朝廷高官有关。"

　　衙役们开始搜查院子，崔明运则检查那支偷袭的箭。箭杆上刻着一个细小的霜花标记，箭簇泛着诡异的蓝色，显然淬了毒。

　　"陆少侠，"崔明远突然问道，"你对'霜天阁'了解多少？"

　　陆长风擦拭着长剑，语气平淡："不多。只知是个隐秘组织，成员多为女子，擅长用毒和寒冰类武功。"他顿了顿，"她们崇拜某种寒冰神力，认为凝霜剑是圣物。"

　　崔明远若有所思："所以她们杀这些官员，既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集齐寒玉铸剑？"

　　"或许。"陆长风收剑入鞘，"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小七突然插话："师父，崔大人，我跟踪那个女人时，听到她和另一个人的对话。"他回忆道，"她们说'七玉集齐之日，便是冰封皇城之时'。"

　　冰封皇城？崔明元心头一震。难道"霜天阁"的目的不止是铸剑，而是要袭击皇城？

　　"名单上还有五人。"崔明远沉声道，"我们必须赶在'霜天阁'之前找到他们。"

　　陆长风点头："分头行动。我去查李尚书的别院，你查名单上另外两人。"他递给崔明远一个小瓷瓶，"这是解寒毒的药，随身带着。"

　　崔明远接过瓷瓶，两人目光相接，无需多言便已明了彼此心意。这一刻，官与侠的界限似乎模糊了，他们只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共同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离开赵府时，东方已现鱼肚白。崔明远望着渐亮的天色，心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他隐约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而真相，可能比想象中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