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昔日何等风光,如今便何等凄凉。一纸调令,宣告我风光无限的日子就此终结。
虽说我依旧是小学校长,可阳庆小学与中心小学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阳庆小学坐落在镇最偏远的西北角,四周环绕着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郁郁葱葱。
全校学生不足 200 人,许多孩子上学需步行几公里,甚至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学校离镇中心区近二十公里,一路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
我从备受瞩目的镇中心小学,被调到这样的学校当校长,名义上是平调,保住了校长的职位,实则无异于充军发配。实在是无人愿意担任此职,才迫使我上任。
此时的我,如同肉在砧板,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收拾行囊,无奈走马上任。
此次丑闻风波,给父母带来诸多流言蜚语与讥笑谩骂,但父母的爱无私且深沉,他们很快便原谅了我的过错。
听闻我被发配到 “边疆”,爸爸语重心长地安慰我:“永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当这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好吸取教训。
你还年轻,机会多的是。勇敢站起来,别想太多,把工作做好就行。”
母亲则眼含泪水叮嘱道:“永佳,那学校路途遥远,开车一定要小心谨慎。晚上人少,注意安全。多休息,吃好点,多穿衣服,保重身体啊!”
我的丑闻让儿子也遭受同学白眼,可他依旧大大方方地原谅了我。
他懂事地说:“爸爸,不管你做错什么,永远都是我的好爸爸。
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你也要努力工作哟!另外,想办法哄哄妈妈,我也会帮你说好话。”
父母的宽容、儿子的懂事,让我冰冷的心涌起一股暖流。尽管妻子依旧对我不理不睬,却也没再提离婚,我们一直处于冷战状态。但我坚信,假以时日,她定会原谅我。
收拾好简单行囊,我驾车向阳庆小学驶去。进入大山,唯有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向里延伸。
道路狭窄,仅容一辆小车通行,若遇对向车辆,必须有一辆找空地避让方可通过。所幸路上车极少,只碰到过一两次这种情况。
道路两旁山岭连绵起伏,杂草树木繁茂,四周寂静无声,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鸣,打破山林的静谧。
经过四十多分钟的山路盘旋,阳庆小学低矮、简陋的校门映入眼帘。我停好车,钻出驾驶室,打量起这被外人视作 “鸟不拉屎” 的学校。
学校面积不大,一眼便可尽收眼底。低矮的围墙勉强宣告着这是孩子们的天地。
校园北边仅有一栋三层高的石米外墙破旧小楼,小楼前是一个 200 米环形跑道的运动场,榕树、芒果树、松树、杉树参差不齐地分布在校园四周。
这时,一位头发斑白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伸手说道:“您是陈校长吧,我是教导主任钟玉良。欢迎您来我校上任!”
我赶忙伸手握住对方:“钟主任,您太客气了。以后还请您多多指点关照。”
“哈哈!好说!好说!陈校长,我先带您去办公室,再和老师们见见面。”
走进校长办公室,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房间十分窄小,一张办公桌、一张木沙发、一张小茶几和两把小矮椅,便是办公室的全部陈设。
“陈校长,我们这儿条件简陋,还请您多包涵!” 钟玉良主任一边开窗通风,一边恭敬地说道。
“没事!谢谢您,钟主任!这里挺好的。现在就带我去见见老师们吧!”
“陈校长,您不用先休息会儿吗?”
“哦!不用了!别让老师们久等!”
我放下行李,在钟玉良主任引领下来到隔壁教师办公室。
这是由一间教室改建而成,里面摆放着几张办公桌椅,同样有一张木沙发、一张茶几和几把小椅子。
“老师们,这是咱们学校新来的陈校长。大家掌声欢迎陈校长!”
办公室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老师们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明白他们眼神的含义,却觉得无需解释,也无从解释。
我摆摆手说道:“老师们好!以后我们一起共事,请多关照!你们先忙,咱们抽空再聊!”
我刚转身出门,老师们便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起来。我佯装没看见,和钟玉良主任回到校长办公室。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听钟主任介绍学校情况。
阳庆小学占地面积仅 1500 多平方米,建筑面积 700 多平方米,全校共 6 个班,学生 180 多人,教师 11 人,其中包括校长和教导主任两位行政人员,另外有 9 名专任教师。学校教师 5 男 5 女,年龄最大 56 岁,最小 40 岁(即我),平均年龄 46 岁。
其实,阳庆小学在我来之前便早有耳闻。这所学校不仅办学规模小、条件差,办学质量更是差得远近闻名,常常稳居全县末位。
因此,阳庆小学成了充军发配的首选之地,还被戏称为 “西伯利亚”。
但凡不服从分工、工作态度欠佳、教学水平低,或是领导眼中的 “刺头”“无能者”,都会无一例外被强制调到这里任教。
只要一说自己是阳庆小学的老师,外人便会流露出不屑神情,甚至不愿搭话。
阳庆小学的校长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表明身份。每次全镇或全县工作会议,学校都免不了被当作负面典型点名批评。所以,若非迫不得已,没人愿意来此当校长。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来这里当校长,以往对这学校的种种传闻,只当作花边新闻听听,哈哈一笑便抛诸脑后。没想到如今自己竟坐到了这个位置,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介绍完学校基本情况,钟玉良主任叹了口气:“陈校长,我们都清楚您为何被调到这儿。以您的能力,来我们这确实大材小用,甚至可以说无用武之地。但现实如此,谁让咱们都有‘不良记录’呢?
不瞒您说,我就是不满过去校长的专制,被他们扣上不顾全大局、不服从分工的帽子,才被调到这儿。
刚开始,我也想不通,总想着向上级投诉,结果却像个傻子,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
现在我算是看透了,这世道尔虞我诈。我反倒觉得这儿挺好,虽说被外人看不起,但至少民风淳朴,环境清幽,没有争名逐利、勾心斗角,不比世外桃源差。
我今年 53 岁了,安安稳稳再过几年就退休。您还年轻,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犯过错误又没人照应、没靠山没后台,一般很难东山再起。其实心态很重要,凡事看开点就好。
希望您能尽快适应这儿的生活。好了,我带您去宿舍休息,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钟玉良主任把我带到简陋的宿舍安顿好后便离开了。
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思绪万千,随后拨打家里电话向父母报平安,又拨通妻子电话。月瑶态度依旧冷淡,像和陌生人般说了几句便挂断了。
想着一周才能见家人一面,想着与妻子难以修复的关系,想着自己前途暗淡,想着过去的繁华热闹,想着曾经的鲜花掌声……
如今却只能每晚与孤灯相伴,每日指导孩子们读书学习,与一群同病相怜的教师一同工作生活,一股哀怨之情涌上心头,我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