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推开老宅大门时,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十年没人居住的房子像个时间胶囊,保存着二十年前她离开时的样子——褪色的碎花窗帘,积满灰尘的搪瓷水杯,墙面上用铅笔标记的身高记录停在"孟雨,6岁,110cm"那一行。
"真是的,非要我来处理这些破烂。"孟雨嘟囔着,把行李箱放在门厅。母亲上个月的突然离世让她不得不从上海赶回这个北方小城,处理这栋充满不愉快记忆的老房子。
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客厅,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孟雨拉开窗帘,惊走一只在窗台上筑巢的蜘蛛。作为童书作家,她本该对这种怀旧场景充满创作灵感,但此刻只感到压抑和烦躁。
"三天,最多三天搞定。"她对自己说,戴上口罩开始整理客厅的书架。
傍晚时分,孟雨在阁楼发现了一个纸箱,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孟雨的宝贝"。箱子里装满童年物品:褪色的发卡、塑料珠子项链、几个残缺的布偶...最下面是一本被撕毁的涂鸦本。
孟雨盘腿坐在阁楼地板上,小心拼凑那些碎片。涂鸦本上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孩,一个扎辫子的女孩明显是她自己,另一个是短发孩子,性别难辨。每幅画旁边都歪歪扭扭地写着"孟雨和小树"。
"小树?"孟雨皱眉,完全不记得这个名字。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棵黑色的树,树下是两个小孩的剪影,整幅画被用红色蜡笔粗暴地划花了。
阁楼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窗外常有的蝉鸣都消失了。孟雨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像是被什么盯着看。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堆积的旧家具和箱子。
"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她合上涂鸦本,决定明天再继续整理。
那晚,孟雨睡在自己儿时的卧室。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小了,双脚不得不悬在床尾外。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冰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脚踝。
"小树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孟雨瞬间清醒,打开手机电筒照向床尾——什么也没有。她松了口气,正要关掉手电,光束却扫到了地板上的几个泥脚印,从房门一直延伸到她的床前。
脚印很小,像是五六岁孩子的。
孟雨一夜未眠,天亮时才勉强睡着。等她再次醒来,已是中午时分,地上的泥脚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老房子太潮湿,出现幻觉了。"她自我安慰道,但声音有些发抖。
下午整理书房时,孟雨在一堆旧课本下发现了一个铁皮饼干盒。盒子里装着几颗玻璃珠、一根跳绳,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五岁的孟雨站在院子里,身边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拍照时有人快速从旁边跑过,只留下一团朦胧的残影。
照片背面写着"孟雨和小树,永远的好朋友"。
孟雨盯着照片,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确定自己童年时没有叫"小树"的朋友,但为什么会有这些证据?更奇怪的是,看着照片,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树下分享糖果、雨天在阁楼玩过家家、手拉手转圈直到头晕摔倒...
"啊!"孟雨突然头痛欲裂,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漆黑的夜晚,一个小男孩站在马路中央,刺目的车灯照过来...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孟雨浑身冷汗,照片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就在这时,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谁?"孟雨猛地转身。
没有回答,但她分明听到门后传来孩子的轻笑声。
孟雨冲上前一把拉开门,走廊空荡荡的。她决定不能再待在这栋诡异的房子里了,正准备收拾行李离开,却听到厨房传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
"有人吗?"她颤抖着问,顺手抄起门边的雨伞当武器。
厨房里,水龙头大开着,水流冲刷着池子里的一样东西——一个用树枝和毛线做成的人偶,粗糙但能看出是个小男孩的样子。人偶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绳上挂着小纸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小树"。
孟雨的呼吸变得急促,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小树"不是想象的朋友,而是一个真实的流浪男孩。那年冬天,五岁的孟雨在后巷发现又冷又饿的小树,偷偷把他带回家藏在阁楼。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直到某个雨夜,小树想离开去找自己的妈妈,孟雨害怕失去朋友,追出去时不小心把他推到了马路上...
刺耳的刹车声,刺目的车灯,然后是一片血红。
孟雨的父母为了保护女儿,迅速处理了事故,并带她搬离小镇。而年幼的孟雨因为创伤,完全封闭了这段记忆。
"小树...是你吗?"孟雨对着空气轻声问。
厨房的灯光突然闪烁,温度骤降。水池里的水变成了暗红色,像稀释的血液。毛线人偶慢慢转过头,用纽扣做的眼睛"看"向孟雨。
"你答应过...永远做好朋友..."一个孩童的声音在孟雨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你忘了我...你丢下我一个人..."
孟雨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不是在厨房,而是站在漆黑的马路中央。远处,两盏车灯正快速接近。她想要移动,双脚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
"来陪我吧,小雨..."小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完成我们的仪式...永远在一起..."
车灯越来越近,孟雨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那个"永远做好朋友"的仪式——他们曾经在树下交换过誓言,用小刀在手掌划一道口子,让血滴在树根上,承诺永远不分开。
"等等!"孟雨大喊,"我记得仪式!我们可以完成它!"
场景突然变换,她又回到了老宅的后院。那棵老槐树还在,比二十年前更加高大。树下站着一个小男孩的背影,穿着破旧的棉袄,头发上沾着雪花。
"小树..."孟雨颤抖着走近。
男孩转过身,露出那张孟雨记忆中的脸——苍白但带着笑容。然而当孟雨再走近一步,那张脸开始变化:皮肤龟裂脱落,露出下面青紫的淤血;嘴角撕裂到耳根,牙齿变得尖利;眼睛成了两个黑洞,渗出黑色的液体。
"太迟了..."不再是孩童的声音,而是无数痛苦尖叫的混合,"现在只有一种方式能永远在一起..."
孟雨感到一双冰冷的小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量大得不可思议。她看到槐树的枝条像活物般蠕动,朝她伸来。
"等等!"孟雨拼命挣扎,"我们可以完成仪式!我记得!"
她猛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树根上:"我,孟雨,和小树永远是好朋友!"
一切突然静止。槐树枝条停在半空,小树的鬼魂歪着头看她,黑洞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你...记得?"声音又变回孩童的稚嫩。
"我记得。"孟雨流着泪说,"记得我们一起玩玻璃珠,记得你教我爬树,记得...那个雨夜。"她哽咽了一下,"对不起,小树,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只是太害怕失去朋友了。"
小树的形象开始变化,又恢复成那个普通的小男孩。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血滴,轻声说:"我也害怕...黑暗里好冷...我一直等你回来完成仪式..."
孟雨跪下来,平视着小树:"现在仪式完成了,你可以安息了。我永远不会再忘记你。"
小树的身影开始变淡,周围的温度逐渐回升。最后一刻,他对孟雨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再见,小雨。这次真的要走了..."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树叶照进院子时,孟雨发现自己独自跪在槐树下。树根处的血迹已经干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心形。
一个月后,孟雨出版的新书《小树》登上畅销榜。在签售会上,一个小男孩走过来递给她一幅画——两个手拉手的小孩站在树下,旁边写着"孟雨和小树,永远的好朋友"。
"这是谁画的?"孟雨惊讶地问。
"一个穿棉袄的哥哥,"男孩天真地说,"他说你会记得。"
孟雨望向窗外,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远处的树下,对她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