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色的醒悟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梳妆台上，石梦婷用指尖轻轻拍打着脸上的粉底。两年了，镜中的女人对她而言已不再陌生。激素治疗让她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长发垂至肩胛骨处，微微卷曲的发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她的手指僵在半空——李梅。自从离婚后，前妻从未主动联系过她。石梦婷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颤抖。

"文...梦婷。"李梅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小雨病了，高烧不退。她一直喊着要见你。"

石梦婷的心猛地揪紧，"严重吗？需要我做什么？"

"你能...来一趟吗？就在我们家旁边的儿童医院。"李梅停顿了一下，"就当是为了小雨。"

"我马上到。"石梦婷挂断电话，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两年没见女儿了，李梅严格限制着她们的接触，只允许偶尔的视频通话。现在小雨需要她，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前往。

她匆忙换上一条简单的藏青色连衣裙，抓起手提包就冲出了公寓。初夏的风带着微热拂过她的脸颊，出租车驶向医院的路上，石梦婷不断回想着小雨小时候生病时蜷缩在她怀里的样子。那时候她还是"爸爸"，小雨会把她的大手贴在滚烫的额头上，说"爸爸的手最凉快"。

儿童医院的白色建筑映入眼帘时，石梦婷的心跳加速了。她付完车费，快步走向门诊大楼，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李梅说在五楼。"她自言自语着按下电梯按钮。

五楼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的灯亮着。石梦婷疑惑地环顾四周，拨通了李梅的电话。

"我到了五楼，你们在哪个病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往右走，最里面的休息室。小雨刚睡着，我不想在病房谈。"

石梦婷皱了皱眉，但还是按照指示走向走廊尽头。推开门，休息室里只有李梅一人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雨呢？"石梦婷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

李梅缓缓转身，石梦婷这才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面容。曾经温婉的妻子如今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她不在。"李梅的声音冰冷，"我骗你的。"

石梦婷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门框，"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见你。"李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茶几上，"公司要调我去德国分部，永久职位。下周就走。"

石梦婷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带小雨一起？"

"当然。"李梅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微笑，"难道留给你这个变态吗？"

这个词像刀子一样刺进石梦婷的心脏。她强忍着疼痛，尽量保持声音平稳，"你不能就这样带走她。我有探视权。"

"探视权？"李梅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歇斯底里，"让你用这副模样出现在小雨面前？让她同学知道她有个'爸爸'变成了女人？"

"李梅，求你了..."石梦婷向前一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是她的父母，无论以什么性别。你不能剥夺我们相见的权利。"

"我已经剥夺了。"李梅的眼神变得凶狠，"这两年你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告诉法官你有精神问题，会给孩子造成不良影响。"

石梦婷踉跄后退，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你...你怎么能..."

"法官相信了一个心碎妻子的证词。"李梅步步逼近，"特别是当她出示了你那些'变装'照片后。"

"那是我！真实的我！"石梦婷的声音哽咽了，"我爱小雨，这永远不会改变。"

"你的爱？"李梅突然尖叫起来，"你的爱毁了这个家！毁了我的生活！"她的声音陡然降低，变得危险而阴沉，"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同事的窃窃私语，朋友的怜悯目光，父母的责备...全都是因为你那恶心的'真实自我'！"

石梦婷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梅，愤怒扭曲了她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像个陌生人。

"我很抱歉..."石梦婷颤抖着说，"但我不能继续活在谎言里。我以为...至少你会理解..."

"理解？"李梅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我理解你是个自私的混蛋。为了你那变态的欲望，牺牲了我和小雨的幸福。"

"不是这样的！"石梦婷终于哭了出来，"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们..."

"但你已经伤害了。"李梅突然从手提包里掏出什么东西，"而现在，我要让你尝尝同样的痛苦。"

石梦婷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银光闪过。剧痛从腹部炸开，她低头看见一把水果刀的刀柄露在自己的连衣裙外，鲜红的血液正迅速洇开，染红了藏青色的布料。

"你...?"石梦婷难以置信地抬头，李梅的脸上混合着愤怒、痛苦和一种诡异的解脱。

"现在你也知道什么是被剥夺的滋味了。"李梅松开刀柄，后退几步，"就像你剥夺了我丈夫一样。"

石梦婷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温热的血液顺着大腿流下，在地板上汇成一滩。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变得困难。

"小雨...会知道...你杀了...她父亲..."石梦婷艰难地说。

"不，她只会知道她父亲死于一场不幸的事故。"李梅冷静得可怕，"就像两年前那场工地意外应该直接要了你的命一样。"

石梦婷的瞳孔扩大，新的恐惧攫住了她，"你...知道...那场意外？"

李梅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平静，"叫救护车吧，如果你还能的话。我可不想因为谋杀入狱。"她转身走向门口，"再见，文强。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门关上的声音在石梦婷耳中如同雷鸣。她试图站起来，却只能无力地倒在血泊中。手机从包里滑出来，就在指尖几厘米处，却仿佛远在天边。

"救命..."她微弱地呼唤着，但休息室位于走廊尽头，没人听得见。

意识开始飘远，石梦婷感觉自己在往下沉，像跌入一片温暖的红色海洋。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如果这就是终点，至少她终于真实地活过。她想起了小雨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想起了第一次穿上女装时那种奇异的归属感，想起了在镜子前练习化妆的笨拙模样...

"有人吗？这里有人受伤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将她拉回现实。石梦婷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蹲在她身边。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那人脱下外套按在她的伤口上，"天啊，这是谁干的？"

石梦婷想回答，但黑暗已经吞噬了她的意识。

再次醒来时，刺眼的白光让她本能地闭上了眼。消毒水的气味，规律的电子音，还有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毫无疑问，她在医院。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石梦婷艰难地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浓眉大眼，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赵...明？"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赵明——她曾经在建筑公司的同事——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石梦婷每说一个字都像刀割般疼痛。

"我来医院看望我妈妈，正好看到救护车送来的人是你。"赵明倒了杯水，小心地扶起她的头让她喝了一口，"医生说再晚十分钟就没救了。那把刀伤到了你的脾脏。"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石梦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李梅想杀她。那个曾经同床共枕的女人，那个她深爱过的妻子，亲手将刀刺入了她的身体。

"警察...知道吗？"她虚弱地问。

赵明点点头，"他们来录过口供，但你一直昏迷。护士说你前妻来过电话，询问你的情况。"

石梦婷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即使到了这种地步，李梅还在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而不是关心她的死活。

"需要我联系谁吗？"赵明轻声问，"你父母？"

"不..."石梦婷摇头，这个动作引发了伤口一阵剧痛，"他们...不接受现在的我。"

赵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两年，我偶尔会在设计院附近看到你。你...变化很大。"

石梦婷睁开眼，警惕地看着他。赵明会怎么看待现在的她？嘲笑？厌恶？

"你很勇敢。"赵明突然说，"做真实的自己需要巨大的勇气。"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石梦婷的防线瞬间崩塌。她无声地哭泣起来，肩膀微微抖动。赵明轻轻握住她的手，没有多余的言语，但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李梅...小雨..."石梦婷哽咽着说，"她要带她去德国...我再也见不到..."

"嘘，别想这些。"赵明安慰道，"现在你需要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想办法，好吗？"

石梦婷想反驳说没有办法了，但疲惫和药物让她再次沉入梦乡。在梦中，她看见小雨长大了，穿着高中校服，站在她的墓碑前轻声说："我理解你了，爸爸...不，妈妈。"

三天后，石梦婷的状况稳定下来。警方再次来录口供，她如实讲述了发生的事情，但请求不要起诉李梅。

"她是我女儿的母亲。"石梦婷对困惑的警官解释，"我不想让小雨失去双亲。"

警官摇摇头，但还是尊重了她的决定，"我们会限制她离境，直到调查结束。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们。"

赵明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带一束花，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陪她看电视。石梦婷逐渐了解到，他离婚了，现在独自照顾年迈的母亲。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天下午，石梦婷忍不住问道。

赵明正在削苹果，闻言停下动作，思考了一会儿，"还记得公司那次年会吗？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路上你说...你觉得自己被困在错误的身体里。"

石梦婷瞪大了眼睛，"我说过那种话？我完全不记得了。"

"你第二天就请了假，大概断片了。"赵明继续削苹果，"那时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后来听说你出了事故，再见到你时...你变成了真正的自己。"

石梦婷感到脸颊发热，"所以你是...?"

"我只是欣赏勇敢做自己的人。"赵明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她，"况且，现在的你很美。"

这句直白的赞美让石梦婷差点被苹果呛到。两年来的转变让她习惯了异样的眼光和背后的窃窃私语，却很少收到如此真诚的称赞。

"谢谢。"她轻声说，突然不敢直视赵明的眼睛。

出院前一天，医生来检查伤口恢复情况。

"愈合得不错，但你需要心理辅导。"医生严肃地说，"遭遇这种创伤事件后，PTSD的风险很高。"

石梦婷点点头，她已经联系了林悦，准备重新开始心理咨询。

"还有，"医生犹豫了一下，"关于你的激素治疗...现在需要暂停，等身体完全恢复。另外，这次受伤可能会影响你将来的性别重置手术。"

石梦婷的心沉了下去。完全转变为女性的梦想似乎又远了一步。但当她看到门口拿着鲜花等候的赵明时，一种新的希望涌上心头。也许幸福不只有一个模样，也许爱可以超越性别的界限。

"准备好了吗？"赵明微笑着问，"我送你回家。"

家。这个词对石梦婷而言曾经意味着李梅和小雨。现在它是一个空荡荡的公寓，但有赵明站在身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嗯，回家。"她轻声回答，第一次感到未来或许还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