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濯缨门用过早饭后,岳照星和林惊风辞别云伯峥下山追查尤列行踪。
山道上,林惊风想起昨晚云伯峥在席间向胞弟云仲嵘介绍自己和岳照星的时候,说道:“当年我随母亲回外祖母家省亲,机缘巧合之下与林家小子相识,又传授他‘千峰云起’枪法以及内功心法。而那时我尚未创立濯缨门,所以严格来说,林家小子才算是我的第一个弟子,也能称得上是我濯缨门的‘大弟子’。”
林惊风知道“濯缨门大弟子”之论只是席间的客套话,但也明白那句“林家小子才算是我的第一个弟子”却是发自内心。因为二人之间虽没有正式行拜师之礼,但实打实的授业之恩和敬师如父的感情远超各种虚礼。只不过后来二人天各一方,又通信不便,所以才消息渐疏。
“喂,以后在江湖上遇到事,就提我这个‘濯缨门大弟子’的名号。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湖广布政司这里……”一路上,林惊风心情大好,不由得拿那句客套话打趣起岳照星。“我怕提了事更大。”岳照星白了林惊风一眼。
二人就这样一路互相打趣地沿着前一天上山的原路下了荆山,在山脚下的脚力行取回自己暂存的坐骑,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镇策马而行,计划去那里打听尤列的行踪。
这座小镇因为属中都凤阳府所辖,又临近怀远县,所以倒也人口稠密,镇中居民除了务农,也有经商者,酒肆茶楼、饭馆客栈等一应俱全。
岳照星和林惊风二人本以为很容易就能问到尤列的消息,却没想到,拿着昨晚由濯缨门中善于书画的弟子所画的尤列画像,问了一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二人愁眉不展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岳少侠,林少侠。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满脸笑意地向着二人走来,正是昨日在山道之上与二人结识的柳庄。
“柳老丈。”岳、林二人也认出了柳庄,一同上前施礼。柳庄看到林惊风手中拿着的卷轴,好奇问道:“二位这是……”林惊风只说受云伯峥所托,寻找他门下失踪的弟子,隐去了尤列伤人抢书的一节。
听完林惊风所述之后,柳庄看了看画中人的长相,抚髯沉思了片刻:“七天前,我倒是见到过他。”岳、林二人一听,登时来了精神,仔细听柳庄接下来所说的话,生怕漏过一字。
柳庄继续说道:“那天我从怀远县访友回来,我乘坐的马车,从官道往镇子前的土路转弯的时候,尤列突然骑马从路口冲出,惊了拉车的马。我从车上下来以后,见他正在安抚他的坐骑。我问他何事如此慌张,他说是他们掌门差他有紧急事务。说完就在马上对我躬身赔礼,也不待我说话,就骑着马匆匆往西去了。”
听完柳庄所述,岳、林二人低头沉思,片刻后,岳照星道:“从此处向西不出两日可到河南布政司,难不成,他要去汝州?”林惊风问道:“可是他去汝州做什么?难不成……”岳照星以眼神止住林惊风的话头,然后转身向柳庄躬身一礼:“多谢柳老丈相助。待此间事了,晚辈必定登门拜谢。”说完便拉着林惊风牵马向镇外走去:“你刚才是不是也怀疑尤列是受尚贤堂中人指使伤人抢书?”
林惊风点点头:“确实,但我搞不懂,这扇机关门本就是尚贤堂所制,如果真是尚贤堂中人唆使尤列盗书,那为什么没告诉尤列开门的密钥?”岳照星道:“你难不成忘了云掌门所说的,机关门的密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他们重新设置。”林惊风一拍脑门:“啧,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二人说着,出了小镇,翻身上马往西而去。
柳庄看着二人远去,待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返回自家。柳庄家在镇北一处小院,虽然只是一座两进的院落,但院内一步一景,布置得极为雅致。大门的匾额上书有“河东世第”四字。
柳氏一族郡望在河东郡,即现今山西布政使司平阳府。唐代文学大家柳宗元的祖籍便是河东。经过千百年繁衍生息,柳氏一族早已在各地开枝散叶,但仍有不少从河东郡迁出的柳氏后人在大门匾额上书此四字,以示不忘祖源。
柳庄进门后,先唤来宅中下人,让他去后院厢房将住在其中的客人请到书房。然后,自己先行一步去往书房,铺开一张信纸,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片刻后,一个身体壮硕,身着劲装的年轻人步入书房。
柳庄见来人进门,将手中信件装入信封,点了封蜡:“朱能将军,你立刻将此信送往北平,告诉燕王殿下,三位王子已经离开南京,不日即可平安返回,让殿下可以开始按照计划准备了。之后,你就留在北平,相助殿下。”
那叫朱能的年轻人也不多话,接过信件,抱拳喝了声喏,便又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就听得院外一阵马蹄声由近及远,逐渐消失。
朱能离开后,柳庄又将刚才的下人喊来:“云伯峥已经开始命人追查尤列之事。此事于燕王殿下来说万分重要,但殿下此时无暇旁顾,本应由我来代为追查。不过眼下既然云伯峥插手,不如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你持我腰牌给兄弟们传令,让他们动用一切情报渠道,暗中帮助岳照星和林惊风追查尤列行踪,但不要露了形迹。如果有可能,探探此二人的底细,若能收归麾下,将是燕王将来在江湖上的一大助力。”
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块宽约两寸,长约三寸的桃木腰牌,递给那名下人。而腰牌上所刻的名字并非柳庄,而是“袁珙”!
原来,此人便是有着天下第一相士之称的袁珙。几年前,受姚广孝举荐,投入燕王朱棣麾下。据说朱棣初次见他时,找了九个身形相貌都和自己差不多的侍卫,而朱棣也穿上侍卫的装束,和其余九人一起在市集上的酒肆饮酒,却不料袁珙一眼就认出了朱棣。
袁珙曾对朱棣说:“可为二十年太平天子。”朱棣心中甚喜,但又怕消息走漏,便将袁珙送回老家,却暗中命袁珙替他搜罗江湖上的高手为己所用。于是,袁珙便从自号“柳庄居士”中取出“柳庄”二字作为化名,蛰伏于江湖之中。
三日后
河南布政司,南阳府,汝州
尚贤堂在汝州城南十里处的霍山脚下。整个门派依山而建,屋舍错落有致。想来是秉持墨家“节用”的主张,门中房舍虽不饰奢华,却分外雅致,门下弟子衣饰也多以素色绢布和棉布为主。因此整个门派俱有一股江湖上极为罕见的朴实无华,温文尔雅之气。
但此时,原本温雅和善的尚贤堂门前却是一派剑拔弩张之态。十几名门中弟子在一名年轻女子的带领下,将岳照星和林惊风围在中间,怒目而视。那女子身着一领窄袖圆领袍,袖口紧扎,腰系革带,足蹬一双布靴,青丝简单挽了一个发髻束于脑后,浑身透出一股英气。
而此时那女子的秀面之上,杏目含怒:“你们是说,我尚贤堂中有人勾连那个尤列,抢了你们那劳什子秘籍?”岳照星本想解释,却还未及开口,又被那女子打断:“我尚贤堂立派虽不足一甲子,但江湖上大大小小诸多门派的密室机关大多出自我派之手。若按你二人的想法,给一个门派建造密室机关,就偷盗一次别的门派秘籍,那我尚贤堂岂能在江湖立足?我尚贤堂在江湖中的名声岂会得人称赞?我堂中弟子岂会只修习普通拳脚?岂会在游历江湖时还需要背个机关匣?”
说到此处,那女子冷哼一声:“奉劝二位少侠,莫要觉得我尚贤堂是小门小派就轻视于我等,若真论起门派源流,就连如今被奉为武林泰斗的少林、武当、峨眉等派也要逊我们三分。”说罢,向周围的尚贤堂弟子口称送客,就要拂袖而去。
岳照星想起方才尚贤堂弟子引这女子出来时,那些弟子称呼她为“祁师姐”,这女子似是姓祁。当下见这女子要走,也不及多想,急忙开口:“祁女侠请留步。”祁姓女子竟然果真止步转身,但仍是面笼寒霜:“岳少侠何事?难不成真的想试试我堂中弟子的身手才肯罢休?”
“非也,在下并非此意。”岳照星急忙解释,“方才是我二人没有说清楚,在此向祁女侠和众位少侠致歉。”说着,就和林惊风抱拳躬身,向尚贤堂的众位弟子赔礼。
岳、林二人自那日离开镇子后,虽然一开始确实怀疑尚贤堂中有弟子和尤列勾结。但三日的路途,二人经过反复推敲,却又觉得先前的猜测不合情理。
但依据现有线索,也只能先来尚贤堂碰碰运气。却不承想因为言语表述不清,让祁姓女子以及其他尚贤堂弟子以为岳、林二人将他们整个门派都当成了鸡鸣狗盗之辈,所以才有了刚才尚贤堂大门前对峙的场面。
看到岳、林二人果真躬身赔礼,态度诚恳,祁姓女子面色稍有缓和:“那你们此来到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