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云水岸,潮水翻涌惊路人,溅湿春衫。
圣荑被浇湿了衣角,忙向岸里边走了几步,但仍旧向涞江张望,哪怕故作淡定,眼中也有惊愕与欢喜。
上官昭身上也湿了一点,看圣荑懵了的样子,不由眼中划过异彩,如流星倏忽消逝。
元慕得意地笑两个外地人吃生水,笑够了想起来这两人一个是娇滴滴的皇帝弟弟,一个又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药罐子,赶忙从马背的褡裢里取出布巾丢给他们。
动作之熟练,绝对不是第一次。
“慕王殿下不是生长在东都么?怎么好像熟悉江南…”
元慕看上官昭给自己擦了擦,又咳了两三声。
他觉得上官昭肯定没擦干净,于是过去拿着布巾在他胸口猛擦,弄得这可怜的病骨要断了。
元慕有些悻悻,收手了,转过身答上官昭外地佬的话,装作刚才一幕并未发生,“那你还生长在中都呢,那之前是册剑国都,就是江对面,怎么,没见过江?”
上官昭回答,“没见过。”
元慕:“……”
上官昭并非胡言,“上皇只许我居住在王府,后来…去了梁州,算是北方。”
元慕了然,也不打算可怜这个长在北方的江南人。
因为元慕他自己算是生在江南的北方人。
“本王虽是生长于东都朝阙,但是本王孝顺啊,祖宅在江南楚州,所以本王每年都会陪着老娘回老家,自然算是半个江南人了。”
上官昭道,“殿下不是北境元国人么?祖宅为何…”
元慕给他一个“别装”的眼神,“废话,都是降王,自己思考。”
还北境元国人?他都没去过元国。
他就是算籍贯……依照他娘,那他也应该是东圣楚州人!
圣荑静静听他们说话,“本王自记事之后,就没离开过朝阙。”
没见过江水如此多情态,也未亲眼见证南北之别。
“这还不好办?咱们先玩个痛快,然后再去捡功劳,两不误嘿嘿。”
元慕果然和曦和说的一模一样。
上官昭望向对岸,便听圣荑道:“江水对岸就是中都的金荠园,父皇还没退位的时候圈定的御园…”
元慕立时说,“好滟滟,你可别想着去中都啊,那园子不早就传给了太渊帝做私产了…”
金荠园的建造者还是前陈的毅侯王意,他娘亲的同窗呢。
据说,上皇曾在金荠园金屋藏娇,藏的那个娇……就是当年的燕太女,如今的上后啊。
那园子,确实非上皇上后血脉不得居。
圣荑少有地争辩起来:“但是因为那时我还不会说话,我要是会说话,定然也要父皇母后把那园子给我!”
“哥哥从不看重这些,他会给我的。”
元慕心想得了吧,你是不知道你哥哥和你爹一个德行,当年要那园子就是为了给淑后住的…
而上官昭只是满足地看着圣荑,看他说话,一张樱唇开开合合,便觉无数趣味。
“那去哪儿玩?”圣荑已经不高兴,元慕居然不信他能要来园子!
等他回朝阙他就去要!
“嗯…去云生处吧!”元慕有个好点子,“那是惠王的别院,现在归我了。”
上皇让惠王也得出嘉和公主的嫁妆,然后还特地指明了要云生处。
元慕当然知道为什么,猜也猜得到。
云生处又是上皇上后一同游览过的“胜迹”呗。
想让这些爱情的见证最后都落在自己儿孙手里,代代流传,虽说嘉和是个假的女儿,但也好歹是过继嗣女嘛。
“嫁妆也好意思说是你的?”圣荑啧啧,鄙视他。
元慕大大咧咧,“若不是嫁我,她怎么可能拿到云生处这等别院?惠王定是要传给世子的,四舍五入,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再说夫妻一体,我又不卖了这地,用用怎么了?”
“走,就在城郊,山清水秀之地!”
元慕翻身上马,一扬马鞭,“你们跟着,跟不上自己问路,云生处出名得很,找得着!”
金荠园得不到,云生处还归了元慕了……
圣荑刚想自嘲,元慕已经麻溜拍马跑了。
只上官昭还等他示下。
江潮涌起,三两行人也没躲过,或笑或骂,就在耳边鲜活。
江水对岸,也算是上官昭的故国才是,是他册剑的长熙城,但是……他怎么一点也不遗憾,不痛苦?
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道,“走吧。追元慕去!”
离云生处不远还有座茶园,据说是当年惠王赠予王妃的礼物。
元慕自打定了自己公主老婆的人选,就把阙罗的家底打听得清清楚楚,想要的一股脑儿写折子递上了御案,算做是上皇没有给他真公主的补偿。
上皇心想反正他大哥惠王也理应出嫁妆,出多出少不都是出?何须计较?
于是御笔一挥,茶园与云生处统统归了嘉和公主。
元慕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是这里真正的新主子。
结果刚刚在茶园溜了一圈马就被赶出来。
还被要求赔钱。
“这是茶园,不是马场。”管事的很嚣张,“况且这是惠王的产业,你这浪子,是想进大狱么?”
元慕奇怪这人这么没眼色识不得贵人还能做管事?
难怪惠王如今的存在感都不如卖女儿的睿王……
“放肆!连你新主子都不认识了?此地已被归为嘉和公主的嫁妆,本王正是嘉和驸马。”
元慕本是念及此处三州交界,若是言明身份,那往后到颖州可能会打草惊蛇,意欲隐瞒,但忍一时越想越气。
摆明身份只会爽自己,一时乐就是一时乐,先爽了再说。
“还不回去通告云生处,洒扫迎客。”
管事的不听则罢,听了更皱眉,“嘉和公主尚未出降,就算出降了,这里也是公主的产业,驸马还未成为驸马,就惦记上娘子的嫁妆?”
说着摇摇头,“当真人心不古。”
元慕:“……”
早知道这么麻烦,就应该找上皇要钦差大臣的身份,什么破嘉和驸马,当上皇的女婿,上皇给官给地,当惠王的女婿,惠王连个把茶园和别院拿出来的气量都没有?真小气。
“元慕,不是说这是你的了么?”圣荑牵马走来,笑意盈盈看他吃瘪。
上官昭随其身后,打量着千亩茶园。
元慕嗔他一眼,又挑眉“滟滟,把你新得的玉章拿出来,吓死他们!”
“殿下,”上官昭轻声建议,“我们来时不是看见一所宅院?既然此处是公主产业,为了慕王避嫌…”
圣荑听了觉得有理,“这里管事多半是蔺王妃带的陪嫁奴仆,蔺家上下最在意礼仪体统,你这随意的性子还是改改吧。”
又道,“也是父皇把你惯坏了,现在好了吧,哪家受得了你这样爱做主的女婿。”
元慕悻悻,心想蔺家迂腐惠王惧内,但丢了脸又心底清楚自己所做是有些不妥,归根结底,还是上皇把他这驸马惯坏了。
他也不想去云生处待了,在未来岳父家栽了个面,他只想远离。
管事的看他们自说自话一阵子,心里似乎也掂量出了这群人身份非凡,竟还敢向三人索要赔偿钱款。
元慕气得丢了一袋子金叶子,那茶园才放了人。
圣荑安慰他,“反正你与嘉和会成婚,那给的钱就等于给了你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上官昭没说话,多看了管事的一眼。
又听采茶的和仆役用方言说话,他暗问元慕,“这些人说什么?”
元慕烦躁,“听不懂,江南就是这样,十里八乡不同音,我哪听得懂他们说的什么鸟语。”
上官昭便上前牵马带路,圣荑拉着元慕在后,听他诉委屈。
“不说别的,咱们几个王爷,被个管事的拒之门外,你委不委屈?啊?这什么破事,要是在京中,这人还不得惶恐地跪到地上求我饶他一命!”
“我是看在他是我未来媳妇的宅子才去的,这不是不见外么?怎么还骂我惦记媳妇的嫁妆?我当年富有一整个元国不都捐了么?我惦记这点子茶叶?”
“惠王不会觉得本王贪这点嫁妆吧?”
圣荑心说这是嫁妆的问题吗?他宽元慕的心,“不会的,他们一家只会觉得你狂妄。”
元慕翻了个白眼,“惠王不知道,反正蔺家一直这样觉得,上的弹劾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他们觉得你狂也只会放心里,只敢放心里而已。”圣荑印象中惠王一家都很低调,从不与他们这些二圣膝前承欢的小辈对上。
两人回想刚才的事,都咂摸出不对来了。
“那个管家怎么敢?”
上官昭牵马在前停住了,元慕向前看,正是一座清雅宅院,两面修竹掩映,牌匾处题着:“西窗筑”
这便也是一座别院了。
倒是不知何人,能在惠王别院的附近建别院……是惠王旧居云楚时结交的文人朋友?
“这是谁家?”元慕刚问,圣涬就从宅院里出来相迎。
“殿下们请。”
元慕认得他,名动天下的曾挂三国相印的林相的继子嘛,唔…之前是敬王的世子来着。
“桃花宴见过,世子?”
圣涬迎他们入内,回元慕的话,“此番回京就是上表陛下,辞去世子之位,往后敬王世子是我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