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随着天气的转暖,蜂窝煤的销量越来越少。我们只好停止夜班生产,给一部分工人放了假。因为没有完全停产,我们没有给宝田和他儿子放假。宝田一家非常感激我和春花对宝田爷俩儿的关照。节能炉和暖床因为受到年轻人的喜欢,销售情况一直很好,铁柱和长锁还可以正常工作。这样一来,我们这些小时候的伙伴仍然可以天天在一起。
让我不解的是,春花明明知道天气转暖之后蜂窝煤的销量会下降,可她好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连好几天闷闷不乐,总是长吁短叹。一天晚上,看到她左手捂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我问:“你怎么了?”
“牙疼。”春花说。
“是不是因为蜂窝煤销售情况不好上火了?”
春花摇摇头。我没有再追问下去,急忙到药店给她买来治牙痛的药,让她服下。吃过晚饭,春花也没有看电视,早早上床躺下。我以为她牙痛心里烦躁,所以也没有打扰她。第二天早晨,我发现她左边的脸肿了起来,问道:“是不是牙疼得更厉害了?”
春花点点头,然后又皱皱眉。
“吃完饭我带你到医院去看看。”
“早晨吃过药了,不用去。”
“都这样了,吃药也未必管用。”我说。“我去做点粥,吃完咱们去医院。”
“我什么也不想吃。”春花说。
做好粥之后,在我的一再劝说下,春花勉强喝了一碗,然后给玉凤打电话,让她关照一下厂里的事。在我的催促下,春花跟我去了镇里的牙医诊所。医生看了之后说是牙髓炎。
“是不是上火引起的?”我问。
医生笑笑说:“上火引起牙痛是中医的说法,实际上牙髓炎是细菌或病毒引起的牙髓感染。病人感到牙疼是因为牙齿内部化脓,造成了压力,只要把脓引出来,就不痛了。”说完,他在春花生病的牙上钻了一个洞,把里面的脓放了出来,然后往洞里塞了药棉。
医生处理完了,春花一直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手也不再捂着左边的腮帮子。医生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又给她开了一些药。
从医院出来,我问春花:“牙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春花说。
“我到厂里看看,你就别去了。昨晚你牙疼也没睡好,回家好好睡一觉。”
“那我就回家睡一会儿。”春花点点头说。
我一个人来到厂里。见到我,玉凤问:“春花怎么了,打电话时说话好像有气无力的?”
“她牙疼得非常厉害,脸都肿了,早晨我带她去了诊所,医生给处理一下,现在好多了。”我说。“想不到蜂窝煤不好卖会把她急成这样。”
玉凤摇摇头说:“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前几天春花对我说,明俊的爸爸得了脑血栓,监狱给明俊打来电话,让他去把他爸爸接回来,保外就医。听说明俊爸爸虽然被抢救过来,可留下了后遗症,半个身子不好使,什么也干不了,还得人侍候。春花发愁的是把明俊的爸爸接回来以后没有地方安顿他,也没有人照顾他。”
“可以把他安顿在春花和她儿子原来住的地方。”我说。
“他们早就把原来住的房子卖了。”玉凤说。“用卖房子的钱和存款买了现在开饭店的房子。饭店太小,小两口勉强能住下,不可能让他住在饭店里。现在梦玉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再过两个月连她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明俊一个人,不仅要照管饭店的生意,过两个月还要照顾他媳妇,哪还有精力照顾他爸爸。春花是为这事着急上火。”
玉凤的话使我大吃一惊。我不明白为什么春花能对玉凤说这些话,却不肯对我讲,我们毕竟是夫妻。这时我也无心与玉凤聊下去了,到车间和留下的工人们一起干活,以排解心中的烦躁。
中午回到家,春花已经把饭做好了,吃过午饭,我没有午睡,和春花聊了起来。我问道:“听玉凤说,明俊的爸爸得了脑血栓,监狱让他保外就医,这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的话使春花的脸上又布满了愁容,“唉——”她长叹一声。“这事和你也没有多大关系,对你说了也没什么用。”
“你是我老婆,他是你前夫,这事怎么能与我没多大关系?就算和我没关系,也许我还能帮你一把,你是不是因为这事着急上火?”
“是。”春花点点头说。“他出了这种事,孩子又没有条件照顾他,弄得明俊非常上火,我也跟着上火。”
“给他租间房子,雇个人照顾他,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我说。
“你说得容易!租房子、雇人护理都需要钱,这钱从哪儿出?明俊和他媳妇开那个小饭店只能维持他俩的生活,正发愁有了孩子以后怎么办呢。”春花叹口气说。
“明俊爸爸没有父母或兄弟姐妹吗?”我问。
“他是家里最小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哥哥姐姐都六七十岁了,有的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哪有能力管他?”春花愁眉苦脸地说。
我这个人虽然不信任何宗教,但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听说春花前夫落到这个地步,虽然并不认识他,却替他难过起来。我对春花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咱们出钱给他租个房子,雇个人护理他。”
春花摇摇头说:“看在曾经是夫妻的情份上,我可以给他租间房子,雇个人照顾他。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都可以,可他要是成年累月都这样,一年得花多少钱?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咱俩的,我不能把咱俩挣的钱都花在他一个人身上。我现在是和你过日子,不是和他过日子。”
见春花不同意这样做,我想了一会儿说:“要不把咱家前面的小屋收拾一下,把他接到咱家。不用租房子,咱俩照顾他。”
春花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石头,你的心意我领了。监狱给明俊打电话,说他爸是只是半身瘫痪,意识并没有丧失,虽然说话吐字不清,可心里什么都明白。他那个人我了解,不仅脾气不好,还小心眼儿,要是把他接到咱家,看到咱俩天天晚上睡在一起,不但不利于他养病,弄不好还会加重他的病情。另外,一个院子里,住着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这算怎么回事?”
“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说。
“我就知道,对你说了,你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已经快到下午一点钟了,我对春花说:“你继续在家休息,我到厂里去。”
春花说:“我在家睡了一上午,现在牙也不痛了,下午还是我到厂里去,你在家休息,昨晚让我搅得你也没睡好。”
春花走了以后,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只好下床,离开家,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沿着我家附近的一条小路漫无目标地走着,最后走上了一座不太高的山头,觉得有点累,就在山顶上坐了下来,呆呆看着山下原本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矿工住宅,小时候站在这里能看到我家和春花家的老房子,如今在公房的房前屋后挤满了大小不一的矿工自建的住房,根本看不出我和春花的家。我的思绪就像山下这片杂乱无章的房子,理不出头绪。见身边有刚刚长出嫩芽的苦菜,我拔了几棵,放在嘴里咀嚼,想通过苦菜的苦涩刺激一下麻木的大脑,能让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来。
我和春花结婚之前,有一次宝田对我说,如果春花的前夫被减刑,活着从监狱出来了,我和春花的日子肯定过不安稳。正因为这个,他才没有张罗给我和春花牵线搭桥。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我和春花还没过上半年,他就从监狱出来了。
从春花着急上火的程度来看,春花心里非常牵挂他。如果他是个健康人,像玉凤说的那样,春花花点儿钱,帮他再成个家,这事也好办。问题是他现在是病人,需要人照顾,春花不能照顾他,儿子又没有条件照顾他。就算我不计较,同意春花照顾她的前夫,结果可能像春花说的那样,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同住一个院子里,肯定会招来很多闲言碎语。人言可畏,时间长了,不仅我受不了,春花可能也无法忍受。
我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思来想去,我觉得,如果不想让春花在夹缝中生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和春花离婚,让她把前夫接回来。可是这样做,我就得放弃后半生的幸福,继续打光棍。我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可是我不放手,春花会时时牵挂她的前夫,她人和我在一起,可是心里却总想着别人,我和她今后的生活就会罩上一层阴影。整整考虑了一下午,我最后决定给春花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想到这里,我下了山,回家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