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襄侯心中早有预料,此刻无奈,只得强作镇定道:“还请永宁侯指点迷津,此事该向何人求助方为上策?”
萧远德见其眼眶微红,心生怜悯,略作思索后说道:“需寻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即使官家心中不乐意,又不得不给其几分颜面之人。”
文襄侯一双老眼中闪烁出光芒:“您是说太后娘娘?”
萧远德微微点头:“文襄侯果然一点就透。您家女婿的事说来也委屈,本与朝政无关,偏偏因那倒流壶与反对变法之人扯上关系,贡瓷又出现问题,二者联系在一起,官家震怒,不过是以儆效尤,让那些反对变法的人不敢妄动。现在连司马相公也不敢替你那女婿说话,若说了反而坐实别人心中的猜测,现下只能找太后娘娘。”
“太后亦反对变法,若求助于她,岂不更令陛下怀疑?”
“那不一样,毕竟太后是官家的亲娘,官家再怀疑,也会给亲娘几分薄面。再说官家是何等人?他难道不清楚一个小小的商贾人家又怎会与朝堂大事扯上关系?不过是就此事给反对变法的人看而已。再说您老只想把流放的期限确定下来,太后办起来相当容易。”
“唉,官家既知,又何必为难我那可怜的女婿?”
“谁让你那女婿撞到枪口上?关键是有人向官家透露苏耀祖送给司马相公一款五代时期的青釉刻花提梁倒流壶。”
“谁?”
“雍王。”
“雍王?”文襄侯更加疑惑,“雍王不是也反对变法吗?他怎会向官家透露此事?”
“朝堂之事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人心啊,最难忖度,至于什么原因我一时想不透,也不愿多想。您老啊想求太后帮忙还得先求雍王。太后宠爱雍王,只要他出面此事必成,求雍王少不了银子或是贵重之物。”
文襄侯算是听明白,女婿的事因雍王而起,也需由雍王解决。他起身拱手谢道:“感谢永宁侯提点,让老朽明白此事该如何解决。”
萧远德赶快起身扶好文襄侯:“折煞我也,您是长辈,岂能向我行礼?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怪只怪当下的朝堂局势太紧张,我也需明哲保身,希望您老理解。”
文襄侯感慨道:“您能坦言相告,实属难得,这份恩情,老朽必将铭记于心。”
“不必放在心上,天黑,我送您老上马车。”
听到父亲要送文襄侯出来,萧景翊迅速躲开。还好天色暗,父亲并未发现他。
在暗处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萧景翊才往后面拐去,他要前去拜见母亲。
萧景翊的母亲出自书香门第,姓李名若蘅,温婉贤淑,熟读诗书,生的三个儿子中她最偏爱萧景翊。
另外两个儿子爱武不爱文,萧景翊则文武双全,过目不忘的天赋深得李若蘅的欢心。自小便教他熟读儒道经典,甚至想将他培养成为诗人。
可惜,儿子能依循格律韵律作诗填词,应对科举考试尚有余力,想在大宋诗坛争得一席之地,还差一些。
渐渐地,李若蘅放弃了最初的想法。她认为老天是公平的,既给了景翊过人的记忆力,便不会再赋予他诗人的灵气,不如任由他按照自己的志趣发展。
李若蘅年近不惑,风韵犹存,眉眼间透着智慧与从容。她正坐在屋内的灯下翻阅一卷古籍,见萧景翊进来,微微抬头。
“翊儿回来了?今日有些晚,难道又跑出去跟青云馆的公子们私会?”
丫鬟很自然地搬个凳子放在夫人身边,萧景翊习惯地坐上去,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误会儿子,儿子只是去瓷器铺转转,回来后又在父亲的书房里耽搁了一会儿,故而来母亲房中晚些。”
李若蘅故意推开儿子:“别靠我这么近,都是该娶妻的年纪怎么还像小时候?赶明儿给你娶个娘子回来,看你还敢这么靠着我?”
萧景翊不再靠着母亲,却嬉皮笑脸:“儿子要是娶了娘子,有娘子靠,绝不会来烦母亲。”
“不害羞,什么话都敢说。”
“有什么好害羞的?儿子说的可是大实话。”
“行了,不说笑,娘问你正事,明年要参加春闱,不知我儿准备得如何?”
“自然没问题,何况还有一年时间?一年后更没有问题。”
“净说大话,不能掉以轻心。娘听说青云馆的学子都很厉害,尤其是顾家公子。你要出头,恐怕不容易。”
“顾言卿死读书,读死书,哪像您儿子我?过目不忘,还善于结合生活实际。为了提升学业,打算到耀州走一趟,了解朝堂治道、货殖生业,父亲已同意,让我过几日便出发。”
“什么?去耀州?跑那么远?难道在汴京无法了解朝堂治道和货殖生业?”
萧景翊哄道:“娘知道我对瓷器感兴趣,带着兴趣前去自然学得又快又好。再说京城之事儿子了解得差不多,需到别处走走。”
李若蘅只好说:“既然你父亲已同意,母亲也不好阻拦,只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需个把来月,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开母亲这么久。”
“儿子会尽快赶回来,不会让母亲思念太久。”
“唉,娘真希望能有个女儿,既贴心又能陪娘说女人之间的话。却没这等福气,生了你们哥仨,你两个哥哥在战场,跟我远隔千里,哪能说上一句体己话?你虽在身边,越大越不愿跟我聊心事,即使聊也是你们男人家的事。唉,还是女儿好。”
萧景翊故意说:“要不娘再生一个?争取给我生个妹妹出来?”
李若蘅笑着说:“胡说八道!娘这把年纪哪还能生?这辈子我是没这福气,只盼着你们哥仨能早日成家,给娘生个孙女儿,好让娘也高兴高兴。”
“收到!等大哥和二哥回来,我定劝他们早些娶妻生子。”
“还有你,明年春闱若能高中三甲,也需快些将你的亲事定下。”说起儿子的亲事,李若蘅想到瑞宁郡主,“听说瑞宁郡主是因为你才跑去青云馆,惹得京城众位大家闺秀跟着效仿。你今日给娘说实话,可喜欢瑞宁郡主?”
萧景翊立刻否认:“母亲千万别相信外面的谣言,瑞宁郡主去青云馆跟儿子没任何关系。儿子小时候喜欢跟她玩儿,也是小时候的事,长大后自然淡了。”
“果真如此。”
“那还能有假?”
李若蘅松了一口气:“唉,我还真担心你喜欢瑞宁郡主,若将她娶回永宁侯府,还不得把她当菩萨供着,到时只怕我连婆婆的款儿都不敢拿。”
萧景翊想试探母亲的心意,有意问道:“母亲希望儿子未来娶的娘子是什么样的?”
“怎么?你有心仪的姑娘?也对,青云馆的姑娘不少,该不会有看对眼的?”
“哪有?母亲别瞎想,儿子只想了解母亲的要求,好按照您的标准去找。”
李若蘅想了想说:“母亲也没什么标准,只有一点,绝不能娶商贾之女。”
这一条便将苏姑娘阻挡在外,萧景翊不由问道:“为何不能娶商贾之女?”
“商贾之家虽富,却难免俗气,难入侯府之门。再者,门不当户不对,日后相处必生龃龉。娘希望你能找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方能琴瑟和谐。”
萧景翊心中虽不以为然,却并未出言反驳,他与苏姑娘之事尚未有定数,何必过早触惹母亲不快?
他站起来向母亲行礼:“母亲,天色已晚,儿子不能打扰您太久,再说还要回屋温习课业。”
“去吧,别学得太晚,身体重要。”
“儿子记下。”
萧景翊出了母亲的房间,很快忘记母亲刚才提出的要求,想象着他去了耀州突然出现在苏姑娘面前,她会是什么表情,是惊喜还是惊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满是期待。
话说文襄侯离开永宁侯府,马车刚到家门口,便见管家急匆匆迎上来,低声禀报:“老爷,司马相公家的管家前来,正在凝晖堂等您。”
文襄侯眉头微皱,心知必有要事,快步走向凝晖堂。
司马相公家的管家见文襄侯进来,起身行礼:“侯爷,我家相公吩咐我来还样东西。”说着将桌上放着的大锦盒小心打开,一款精美的倒流壶出现在眼前。
文襄侯立即明白,司马相公不想再连累苏家,才将此物归还。
“侯爷一看便知我家相公的意思,小人不便久留,只怕被人瞧见连累林家,就此告辞。”
文襄侯点点头,目送管家离去,才靠近锦盒,朝那款五代时期出自耀州的倒流壶仔细瞧去,壶体的釉色青中泛白,外形真是精美绝伦。
壶底雕刻着仰莲,细腻如真,仿佛水波荡漾;壶身是缠枝牡丹,线条流畅自然,如迎日盛开一般;壶盖则呈柿蒂形,与壶身相连为一体;壶嘴雕刻成狮子形,母狮侧卧,小狮子依偎在母狮腹部,憨态可掬地允吸着乳汁;提梁则为伏凤造型,凤凰悠然俯卧,凤首高高仰起,翎羽根根分明,意态优雅。
文襄侯轻声叹道:“真是精美绝伦,起码值数千贯。既然苏家因你遭难,不如把你送给雍王,也好让我可怜的女婿早日从儋州那等蛮荒之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