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刑部衙门的厢房里。窗外雨声淅沥，烛火在风中摇曳，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他试着动了动肩膀，一阵刺痛立刻传来，但好在寒毒已经消退。
"崔大人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周焕快步走到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您已经昏睡两天了，太医说再晚半个时辰解毒，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崔明远勉强撑起身子，药汤的苦涩气味让他皱了皱眉。"皇上可安好？莫...陆长风呢？"
周焕神色复杂："皇上已无大碍，正在寝宫休养。至于那位陆侠士..."他压低声音，"被关在天牢里。"
"什么？"崔明远猛地坐起，顿时眼前发黑。"他救了皇城，为何下狱？"
"李尚书...不，李崇义临死前那番话，朝中许多大人都听到了。"周焕小心翼翼地说，"陆长风实为莫家余孽，而莫家与先帝之死有关联...朝中大臣们联名上书，要求严查。"
崔明远一把掀开被子："备轿，我要进宫面圣！"
"大人，您的伤..."
"备轿！"
半个时辰后，崔明远强忍伤痛，跪在养心殿外求见。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渗入官服，与肩伤处的疼痛交织在一起。侍卫几次劝他回去，他都纹丝不动。
终于，殿门开启，大太监刘全走出来："崔大人，皇上宣您觐见。"
养心殿内药香浓郁，皇帝半卧在龙榻上，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崔明远行过大礼，抬头时发现皇帝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爱卿伤势未愈，何必冒雨前来？"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臣为陆长风一事而来。"崔明远直入主题，"此次皇城危机，若非陆长风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他虽是莫家后人，但与谋逆之事绝无关联。"
皇帝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崔爱卿，你可信朕？"
崔明远一怔："陛下乃九五之尊，臣自然..."
"朕问的是，"皇帝打断他，"你可信朕这个人？"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雨声隔着窗棂传来，显得格外沉闷。崔明远深吸一口气："臣愿信陛下，但求陛下也信臣一次——陆长风是无辜的。"
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李崇义临死前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但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崔明远坚定道，"臣请求亲自调查此案，查明莫家灭门与先帝驾崩的真相。"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皇帝缓缓坐直身子，"此案涉及皇室隐秘，一旦深入，你可能面临比寒毒更可怕的危险。"
崔明远叩首："臣愿一力承担。"
皇帝长叹一声，从枕下取出一块金牌递给刘全："传朕口谕，释放陆长风，准其戴罪立功，协助崔明远查案。"又对崔明远道，"朕给你十日时间，十日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回禀。"
"臣领旨。"
离开养心殿，崔明远立刻赶往天牢。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莫云潇靠墙而坐，双眼紧闭，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听到铁门开启的声音，他缓缓睁眼，眸中闪过一丝蓝芒。
"崔大人..."莫云潇声音沙哑，"皇上无恙？"
崔明远示意狱卒打开镣铐："陛下洪福齐天，已无大碍。"他压低声音，"我们先离开这里，详情慢慢说。"
出了天牢，两人乘马车返回崔府。路上，崔明远将朝中形势和自己的打算简要告知。莫云潇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原本悬着冰剑，如今只剩空鞘。
"李崇义死前那番话..."莫云潇突然开口，"关于我叔叔莫问心的..."
崔明远点头："我正想问你此事。那封血书..."
"是假的。"莫云潇斩钉截铁，"我叔叔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离世，怎可能弑兄？李崇义在撒谎。"
崔明远若有所思："但他为何要在那种时候抛出这样一个谎言？"
马车转过一个弯，帘外灯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莫云潇脸上，映出一片阴晴不定。"除非...他想掩盖更大的真相。"
回到崔府，林小七早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见到莫云潇，少年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师父！他们没为难您吧？"
莫云潇揉了揉徒弟的脑袋："无妨。崔大人如何？"
林小七抹了把脸："太医说崔大人的伤要静养半月，可他才躺了两天就..."
"多嘴。"崔明远轻斥一声，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肩伤处又渗出血迹。
莫云潇皱眉，不由分说扶他进屋："查案不急在一时，先处理伤口。"
烛光下，崔明远肩上的伤触目惊心——一个碗口大的青紫色淤痕，中心处皮肤破裂，隐约可见白骨。莫云潇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蓝色粉末敷在伤口上。
"这是..."
"寒玉粉，能中和残留的寒毒。"莫云潇解释道，"可能会有些疼。"
话音刚落，崔明远就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从伤口扩散，随即化为灼热，疼得他冷汗直冒。但片刻后，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
"多谢。"崔明远长舒一口气，"莫兄对寒玉的了解，似乎远超常人。"
莫云潇沉默片刻，突然道："崔大人，我有些事情瞒了你。"
崔明远并不意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但这个秘密，可能关系到整个案子的真相。"莫云潇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我在天牢里...做了个梦，或者说，想起了些往事。"
他走到窗前，望着雨幕出神。"十五年前那个夜晚，我才十岁。记得那晚雷雨交加，父亲突然把我叫醒，交给一个黑衣人带走。临走前，我听到书房里传来争吵声..."
"争吵？与谁？"
"没看清脸，只记得那人穿着紫色官服，袖口有金线绣的云纹。"莫云潇转过身，"后来我在李崇义身上见过同样的纹饰。"
崔明远心头一震："所以李崇义当晚确实在场！但那血书..."
"梦里我还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莫云潇眉头紧锁，"母亲抱着一个婴儿在御花园...先帝站在一旁...还有一面铜镜，镜中人的脸与我长大后一模一样..."
话到此处，他突然捂住胸口，面色痛苦。崔明远正要询问，却见莫云潇掌心中泛起蓝光，一块寒玉碎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正是观星台上捡到的那块！
"它...在发热..."莫云潇惊愕地看着寒玉，"好像...在回应我的记忆..."
崔明远强忍伤痛下床，凑近观察。只见寒玉内部似有液体流动，渐渐形成一幅微小画面——一个华服女子抱着婴儿站在御花园中，身旁正是先帝！
"这是..."
"记忆！"莫云潇声音发颤，"寒玉能储存记忆！这块玉当时一定在场，记录下了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崔明远轻声道："莫兄，你可曾想过...你的身世..."
莫云潇猛地站起，寒玉从他手中掉落。"不可能！我是莫问天的儿子，我..."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射来一支冷箭，正中床柱！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接连飞来。莫云潇反应极快，一把拉过崔明远滚到床下，同时吹熄了蜡烛。
黑暗中，崔明远听到屋顶有轻微的脚步声。"至少三个人，东南西各一个。"莫云潇在他耳边低语，"我去解决他们，你躲好。"
"小心。"崔明远简短回应，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莫云潇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片刻后，屋顶传来打斗声，一声惨叫，然后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崔明远趁机挪到窗边，借着闪电的光亮，看到院中倒着一名黑衣人，胸口插着半截断箭。
突然，背后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响。崔明远屏住呼吸，握紧匕首。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手中短剑寒光凛凛。
就在刺客举剑欲刺的瞬间，崔明远猛地暴起，匕首直取对方咽喉！刺客显然没料到他早有防备，仓促闪避，仍被划破肩膀。两人在黑暗中缠斗数招，崔明远肩伤发作，动作稍滞，被刺客一脚踹中胸口，重重撞在墙上。
刺客趁机举剑刺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光闪过，莫云潇从窗外飞身而入，冰剑虽失，但手掌如刀，直刺刺客后心！
刺客不得不回身格挡，短剑与肉掌相碰，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借着又一次闪电，崔明远看清刺客脸上戴着一张冰晶面具——"霜天阁"的人！
"谁派你来的？"莫云潇厉声喝问，招式愈发凌厉。
刺客不答，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砸向地面。熟悉的蓝雾再次弥漫，但这次莫云潇早有防备，一掌拍出，掌风竟将雾气倒逼回去！
刺客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吸入少许蓝雾，动作顿时迟缓。莫云潇趁机一指点中其穴道，揭下面具——是个陌生女子，右颊上有霜花刺青。
"说！谁派你来的？"莫云潇掐住她咽喉。
女子嘴角溢出鲜血，狞笑道："长公主...万岁..."头一歪，竟咬舌自尽了。
"长公主？"崔明远惊讶道，"陛下并无姐妹..."
莫云潇却脸色大变："不，先帝有个女儿，封号'寒镜'，二十年前就隐居深宫，外人很少知晓。"
崔明远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李崇义别院那封密信！上面提到的'冰封皇城'计划，署名就是一个霜花标记...莫非就是这位长公主？"
两人正说着，林小七慌慌张张跑进来："师父！崔大人！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要搜查刺客！"
崔明远与莫云潇对视一眼，心知不妙。果然，片刻后一队禁军闯入院内，为首的正是神策军新任统领孙焕。
"崔大人，下官奉命搜查刺客余党！"孙焕抱拳行礼，目光却不断往屋内瞟。
崔明远冷着脸挡在门前："孙统领好大的胆子，擅闯朝廷命官府邸！"
"下官不敢。"孙焕皮笑肉不笑，"但有人举报，说刺客逃到了崔府，还与您身边那位陆侠士...哦不，莫公子有联系。"
莫云潇眼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孙焕一挥手，几名禁军押上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人——正是观星台上那个自称霜儿的女子！"这'霜天阁'余孽被捕时，口中一直喊着'少主救命'。莫公子，你作何解释？"
崔明远心知这是栽赃，但眼下证据对莫云潇极为不利。他正思索对策，莫云潇却突然上前一步："孙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焕狐疑地凑近，莫云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指点中他穴道，同时夺过佩剑架在他脖子上："都别动！"
禁军们大惊，纷纷拔刀。崔明远也愣住了，没想到莫云潇会来这一手。
"莫兄，不可！"
"崔大人，这些人来者不善。"莫云潇冷声道，"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搜查刺客，而是来杀我们的。孙焕袖中藏着淬毒的匕首，我早看到了。"
崔明远闻言，上前检查，果然从孙焕袖中找出一把蓝汪汪的短刀。"孙统领，这是何意？"
孙焕面如土色，却咬牙不语。莫云潇剑锋微动，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说！谁派你来的？"
"是...是内阁首辅杨大人..."孙焕结结巴巴道，"他说...说只要除掉你们，就能平息朝中动荡..."
崔明远心中冷笑。杨首辅是李崇义的姻亲，此举明显是报复。"回去告诉杨大人，"他凑近孙焕耳边，声音冰冷，"崔明远十日内必登门拜访，请他备好李崇义与长公主往来的证据，否则..."他故意没说下去。
孙焕满头大汗，连连点头。莫云潇这才放开他，禁军们灰溜溜地退走，连那个霜儿也没敢带走。
待院门关闭，崔明远立刻命人加强戒备，同时亲自为霜儿松绑。女子虚弱地睁开眼，看到莫云潇，顿时泪如雨下："少主...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莫云潇神色复杂："你究竟是谁？"
"属下霜儿，莫家剑侍统领之女。"女子艰难地跪下，"十五年前那晚，是属下父亲护送您离开的...后来我们这些幸存者成立了'霜天阁'，表面为李崇义效力，实则暗中查探真相..."
崔明远递给她一杯热水："什么真相？"
"莫家灭门的真相...还有少主的真实身世。"霜儿抬头，直视莫云潇的眼睛，"少主，您并非莫老爷亲生，而是先帝与莫夫人的儿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莫云潇连退三步。"胡说！我怎会是..."
"当年先帝微服私访，与夫人...有了情愫。"霜儿低声道，"夫人怀孕后，莫老爷为保全家名声，答应认您为子。这事只有莫家几位核心成员知道。"
崔明远突然想起寒玉中看到的画面："所以御花园中那个婴儿..."
"正是少主。"霜儿点头，"先帝临终前想认回您，但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担心您威胁他的地位，便联合李崇义灭了莫家满门。"
莫云潇面色惨白，双手微微发抖。崔明远能理解他的震撼——一夜之间，血海深仇的对象从李崇义变成了当今圣上，而自己的身份也从江湖游侠变成了先帝遗孤！
"证据呢？"莫云潇声音嘶哑。
霜儿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这是莫夫人的遗物，背面刻有先帝手书。"
莫云潇接过铜镜，颤抖着翻到背面。镜背上刻着两行小字："寒镜照孤影，此心与君同"。落款是一个"睿"字——先帝的私印！
"寒镜..."崔明远猛然醒悟，"长公主的封号！"
霜儿点头："长公主李寒镜，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她与莫夫人情同姐妹，当年事发后一直暗中调查真相。这十五年来，'霜天阁'明里受李崇义控制，实则真正的阁主是长公主！"
崔明远脑中思绪万千。如果霜儿所言属实，那么长公主借"霜天阁"之手复仇就说得通了。但为何她要冰封皇城？又为何派人刺杀他们？
"长公主现在何处？"崔明远急问。
"不知道。"霜儿摇头，"自从李崇义死后，我们就失去了与她的联系。但..."她犹豫了一下，"我听说她手中有一块特殊的寒玉，能映照人心，名为'血镜'。"
血镜！崔明远突然想起李崇义临死前提到的"血书"。难道那封指认莫问心的信，就是通过"血镜"伪造的？
正当他思索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侍卫的惨叫。崔明远和莫云潇同时变色，冲向院中。
只见院墙上站着十余个白衣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块寒玉，寒气逼人。为首的是一名华服女子，面戴冰晶面具，手持一块血红色的玉璧，在月光下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李寒镜..."莫云潇喃喃道。
女子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莫云潇有七分相似的脸。"好久不见了...我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