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州,陆宅。
“没想到你还能有被陆家接纳的一天。”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活得久,瞧瞧,当年赶我出去的叔伯们都下去见祖宗了,只剩下小辈和平辈,他们不敢不接纳我。”
“也是,修补燕典这么大的功劳,陆家没理由推出去,重新有了你,颖州第一大族的位置起码稳固了一百年,谁都不能动摇。”
“老祁,你这是阴阳怪气?还是真在好好说话?”
身着玄青衣袍的老者笑了一下,对面的白发老头眉心一跳。
这人冷笑什么?
陆失其也冷笑一声,“呵,陆家就是倒了老夫也无所谓,从前如此,现今也如此。”
祁原却施施然饮茶,高深莫测的样子,“如此甚好。”
陆失其捋了捋白须,片刻想明白了关窍,“老夫自然甚好,你那女婿可是陆家的嫡子,摘得出来吗?”
“那也是你的儿子。”祁原提醒。
“过继之子,还是跟你比较亲。”陆失其还谦虚上了。
“他姓陆。”
“那又如何,让他入赘好了,以后姓祁。”
祁原:“……”
“父亲。”祁蕊商在帘外传话,“门外有位安公子,说是您的学生…”
祁原起身,“快迎进来。”
陆失其跟着他身后,被嫌弃道,“你回陆家去。”
“蕊商,送客。”
祁蕊商便带陆失其去另一边。
“蕊儿,过几天老夫也是你父亲,你听话,让老夫去看看这来的什么人物。”陆失其哄骗小孩,“你父亲就是和老夫闹着玩儿,我们闹了一辈子了,他不赶我走的,嗯…老夫在帘子外看着就行。”
祁蕊商谨遵父命,“伯父,走吧,别叫我为难。”
陆失其:“你这小姑娘怎么和你老爹一样古板…哎,别真赶我走啊,老夫以后是你公爹啊。”
“您不是说了叫公子入赘么?”祁蕊商将人推出门。
门后的陆失其:“……”
“糟了,嘴快了,不该提入赘!”
陆失其后悔!
“公子请。”
溜达到了正门边上,看到祁原那老头和蕊商那丫头都在正门迎客。
客是两个年轻公子,一个颇为高大,眼眉深邃,像元国或西域之人。另一个却清秀明丽……
他定睛细看,一种熟悉的宿命感又击中了他。
当年在东圣军营,他一眼看出那个小姑娘不是池中物,是饕餮来夺东圣江山。
这回好了,看见那要美人折腾江山的太子和燕太女的儿子了。
这脸,和他母亲当年的美貌有的一拼。
但这性情……
陆失其摇摇头,谪星皇帝何等能耐最后都丢了皇位,这位安王,继承美貌却未继承心智城府……但愿是他误判。
圣荑与元慕进了祁府之后就各干各的,元慕问陆失其现在在哪,圣荑颇是慎重神秘地把祁原拉到书室对谈。
简直毫无团队精神。
甚至没有钦差大臣与“代天子出巡”的工作自觉。
圣荑有种魔力,那就是会让别人不自觉地对他放低要求,产生溺爱。
连当初冷脸训他父皇然后被冷置多年还不丝毫谄媚的祁原也一样。
所以圣荑很喜欢这个老师。
“所以本王与元慕就先到了颖州。”圣荑将路上的事都说了,包括他怀疑元慕受父皇指使要杀了上官昭。
祁原先是肯定圣荑,“殿下推断的应该不错。”
又问圣荑,“晞王不过区区降王,前册剑便是有些顽固余孽,也翻不出大浪…为何上皇如此戒备?”
更不解,“为何如此戒备,还不杀?”
“却又不肯怀柔以对?”
圣荑眉蹙深深,道,“父皇,想让他辅佐本王探清颖州大案,而后再杀…”
祁原“哦”了一声,道,“您父皇一点没变。”
物尽其用,雁过拔毛,将死之人也要先做忠臣再做佞臣,好杀得名正言顺。
圣荑:“……”
祁原很可贵地问起圣荑的想法,“此案一定会侦破,但之后呢?殿下如何想?”
“仅有此案,殿下虽能如愿加封,宸宫册立,但往后朝堂并不能产生实质的支持安王的力量。”
圣荑垂头喝茶,沉吟,“本王,也不在乎有没有朝中势力。”
祁原没有否定他,只是再问,“慕王是支持谁的?”
“自然是太渊陛下。”
“他为何支持?”
圣荑眨眼,“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太渊盛世,太渊帝是燕尔再世…”
“因为太渊没有亲生子。”祁原指出关键,“下一任天子,是慕王的外甥。”
圣荑沉默。
“现在慕王是支持您的,但主要还是支持您的三公子。”
祁原见他似乎不悦,便饮茶止言。
“太傅难道觉得,支持本王的儿子的人,与支持本王的人,有很大差别么?”
圣荑不愿去想,“我的三个孩子,都没到三岁呢。”
祁原看安王不愿面对现实的样子,也不忍挑明。
却道,“若是殿下能收服晞王,倒也算多一条退路。”
圣荑瞬间想到曦和所说的“忠臣”二字。
又想到上官昭那些不顾亲疏礼仪道出的“为臣”的选择。
“殿下保他的命,往后朝堂,他自为殿下的不二忠臣。”
忠臣?
他真的需要忠臣吗?
他又并非君王……
“只要,殿下能掌控得住他。”
圣荑走神着,瞥见院墙上摇晃的蔓草,“太傅,先不管后来,只是我们已到了颖州,那父皇所言的…大案,是什么?”
祁原眼底是淡淡的怅惘,圣荑终究不是太渊帝,只是普通的孩子。
“殿下只要有心就能发现。”
他又补充,“殿下也一定能发现,因为世上唯有殿下能办下这桩大案。”
上皇和太渊陛下给安王量身定制的案子,专给安王一人做功劳簿的。
圣荑闻言更紧张了一些,凑近了低声问,“父皇和哥哥…不会造了一个案子”
祁原连忙澄清,“陛下当然不会做这等事。”
虽然上皇有很多这样的前科。
圣荑将信将疑。
“我与慕王会暂时客居此处,若有人言,便说我们是楚州人士,来此求学的就是。”
说罢便去寻元慕,祁蕊商道他去了陆家,见陆失其去了。
“公子,派人去寻就是了,您何必亲往?”
圣荑想自己走走,一番对谈,弄得那些朝阙风烟尽都到了眼前,散都散不去。
“公子慢走。”祁蕊商见他执意,也不便强留,只能目送他而去。
眼见着圣荑要消失在路口,忽地一辆马车疾驰奔来。
她担忧贵人安危,睁大眼睛不敢错了分毫,却不见马仰人翻,马车疾驰而去……贵人,也不见了!
“来人!快来人!”
哪来的狂人,竟敢当街强抢民男!
颖州州府衙门。
圣涬交了罚金把人领出来,没想到这人不但不感激,还怪他多事。
“多少?”
“五十两,你在堂上不是看见了吗?”
“你居然真的给?”
“难不成不给?那你不得蹲大狱?蹲大狱的时候又给那女奴骗了,那还不止五十两能消灾了吧。”
“你嘲笑我。”
时小七心在滴血,“你嘲笑就嘲笑,交什么罚金,你害我欠了你五十两!我怎么还!”
圣涬“呦”了一声,“多新鲜啊,你上巳节在栖霞谷赚的银子金子呢?都给那种货色骗光了?”
更嘲笑道,“有这钱,你都不如给州府里面存着,下次碰见什么事,保管都不抓你,哪里会像今天这样狼狈。”
时小七不与他斗嘴,“上巳节?我等不到第二个上巳节还你钱了,你就当亏了吧。”
圣涬莫名,但不答应时七之语 ,“那可不行,从今日起,我是你的债主。”
“你就先给我当丫鬟,做工还钱吧。”
时小七根本就没听人说话,圣涬说完好一会儿都不见答,“怎么,还不愿意?”
时小七蹲下去,看地上蚂蚁爬。
圣涬的影子也蹲下来,时小七猛地站起把他撞倒,拔腿就跑。
圣涬被撞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骗我当你奴隶?做你的黄粱梦去吧!”
膝盖快碎了的圣涬:“……”
他就不该起怜悯之心,让她蹲着,谁叫他以为她哭了想凑近看看究竟,该啊该啊!
“姜公子,快把姜公子扶起来。”州府的司法参军亲自扶他起来,向他保证,“这个逃奴,州府一定替公子找到带回。”
圣涬摆摆手,“算了。”
他就说说而已,这人反应怎么这么大……还过不到上巳节?
“这个姑娘,几时到的颖州?”
“她?”司法参军笑了,“她每年都来,一直上告呢,算她有本事,回回逮她,她每回都跑去紫川或燕境,不然,这样乱法上告,挑衅州府司法,够她关一辈子了。”
圣涬再遇见时小七还是半个月前,她滥发善心救了个被人牙子倒了好几回手的女孩。
据那女孩说,本是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儿,和生母一起被嫡母暗害,卖给了人牙子,再也找不回父亲了。
然后……然后那女孩拿着时小七所有钱跑了,顺带把时小七卖了。
圣涬是买主,买时小七还花了三两银子呢。
这么一说时小七欠的不止五十两。
买回来没给他叠被铺床,先给他惹出个人命官司。
从他那落脚的客栈拿了刀就冲去找那女孩,把联合女孩做局的人牙子给捅了……
那女孩立马跪下认错,又是当初那样可怜样子。
圣涬啧啧,最后女孩进大牢,人牙子判了斩,时小七他花钱捞出来了。
然后又跑了。
“搞了半天,还是没人给本公子叠被铺床嘛。”
他估摸着这几日安王一行也该到了,便只派人留意时小七动向,自己专心盯着正事要紧。
却不料刚离州府衙门,就见祁家的人来报案。
圣涬听了消息脑袋都快炸了。
“安公子被当街掳走,这颖州狂妄如此的人还能有谁?州府必须搜查陆府,抓出陆咏拷打…”
他安抚祁小姐,心说安王殿下他们还想先隐藏身份,莫打草惊蛇呢。
不想另一边又窜出元慕,直接亮明身份压着州府寻人,“本王命你们立即照祁小姐说的办!陆咏是吧,抓回来交给本王!”
圣涬:“……”
那你们这还不如一开始就亮明身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