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中最先赶来的是宗镜神君。宗镜差人寻辰晔的下落,刚得到消息,知他在弇州,玄镜宫侍女就亟亟来报,风主神不见了。宗镜心头一紧,清城那样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多久,旋即催动妙通玄镜,搜寻捕捉清城的气息。再以旋移镜火速赶来时,却已无力回天。
辰晔见宗镜前来,死寂的眸子里又有了一丝生气。两百年前的平砀山,宗镜强行摄取灵魄救了奄奄一息清城;两百年后,还是他们四个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救她,用我的灵魄,怎样都可以。”辰晔抱着清城,跪行倒宗镜面前。
“你喜欢她吗?”宗镜眼角抽了抽。
辰晔点头。
“你爱她吗?”宗镜的眼神像圆月下的狼。
辰晔含泪点头。
宗镜握紧拳头,拽起辰晔的衣领,朝胸口便是一拳。“你就是这么爱她的!”
辰晔擦去嘴角的血,爬回宗镜脚下,抓着他的衣角,沙哑的哀求,“求你,救她。”
“你若爱她,极乐往生大殿上又为何说出那样无情的话。”宗镜怒不可遏。
“你都告诉她了?我以为你不会。”辰晔瞪大了眼睛看着宗镜,那时他咽不下心中怒气,方说些难听的话,故意惹恼宗镜神君。可谁又能看得到,那时面具之下的他扭曲的脸庞,谁又能体会到,他亦不过是徒添悲伤而已,谁又知晓,之后他就在心中的许诺的誓言,再也不说那样伤人的话。
宗镜见辰晔难以置信的表情,一面心生悲悯,一面又觉得很可笑,“是,我的确不会。可你知不知道,馥儿她当时就在门外!”
他浑身一颤,恍若天崩地裂。难怪她恨我,现在我也恨自己。
“若非神魄只能用灵魄滋养,馥馥的救命之恩岂用你代我偿还!哼哼——”宗镜不合时宜的笑起来,所谓乐极生悲,另一个极端便是悲极而狂吧,“百年前也是这般光景,我爱她不逊你半分。可我纵使逆天,依旧有办法救她,而你呢?你无能、懦弱、可怜!”宗镜揪着辰晔的领口,又下三四拳,眼中的怒火牵动着怒吼的声音几近狂暴,“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姬兰经玄镜宫长史禀告,亦通过旋移镜赶来。见山巅如此情形,发生何事,心中已是了然。辰晔心如死灰,任打任骂。姬兰看不下去,抱住怒发冲冠的宗镜,“阿镜,别打了。馥儿不愿看见辰晔受伤。”
宗镜指着辰晔,愤怒不减,“你知不知道,神界诸神,神魄散尽之时,肉身也会随之灰飞烟灭,八荒六合,留不下半丝痕迹。”
辰晔一瞬间六神无主,“可她还在……还有办法……”
“哼!”宗镜甩了袖子,转过身,握紧的双拳隐隐发抖。
姬兰暮雨扶起辰晔,“不是阿镜不肯出手相救。是因为馥儿不愿旧事重演,所以,在镇魄珠吸回你大哥灵魄的同时,她,也自毁了神魄。”
犹如一道霹雳当头棒喝,辰晔浑身颤抖起来,心就像被一刀一刀戳着,“不,不会的,你骗我。她的肉身还在,她的神魄还在,她不会这样轻易离开我。”辰晔爬过去,抱起清城,血水落在她苍白的面庞,静无涟漪,他紧紧将清城锁在怀里,像个无知的孩童紧紧攥着一缕风,终于,所有的坚强筑起的希望,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啊——”所有悲伤的话语都只剩撕心的咆哮。
馥馥,是我错了。
高挺的鼻梁贴着清城的耳垂,还是耳鬓厮磨里的吴侬软语,“馥馥,对不起。”
宗镜猛地转身,一拳推开辰晔,将他按在地上,四目相视。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没有镇魄珠,她只剩一千年的寿命。即使这样,她也很开心,因为刚好能陪你一生,不多不少。如果当初东海墓苑,她没有将镇魄珠赠予你,又怎么会发生后来的事!她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又为她做过什么!你漠视她,躲着她,害她丢了性命!你现在舍不得她,当初你又为什么要撇下她!”宗镜的咆哮在群山间回荡。
辰晔苦笑。他口口声声爱清城,却不及清城为他做的十分之一。
你喊我是小傻瓜,我就是傻瓜啊。你为什么不再等我一晚,明日那些灵珠就会送到你手上,那么聪明的你,一定能猜出我的心意。我想守护你,想给你一个没有纷扰的神族。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辰晔爬起来抱着清城,将灵力源源不断输给她,这是唯一他能做的事。虽知无用,却不肯停手。灵海散发出幽蓝的光将二人包裹,像摇篮里的婴孩,静谧而美好。
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你,既然你不肯醒来,那我就陪你一起沉睡。
时光蜿蜒流转,在这一刻缓慢停滞。仙鹤摒了呼吸,生怕划破这一刻安宁。流水停住了它的步伐,报以深深地叹息。落叶驻足空中,不忍打扰伤心的人儿。
“这个疯子。”宗镜挡在姬兰之前,以镜儿宫撑开一片结界。
“神力?”姬兰震惊,“但他这样下去会力竭而亡。”
“他爆发出的神力我亦不及,若此时冒然出结界,也只能被他的凝光之术冻住。”宗镜叹息。
辰晔走后,盈童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虽然答应过辰晔,要保守秘密。但身为长辈,盈童觉得有必要跟易瑶夫人探讨一下。
易瑶夫人居般若族,神族西界。盈童乘鹤到达时,易瑶讲学未归。于是盈童躺在摇椅上,吃些茶点,也思索着该如何同易瑶讲述此事。
盈童一粒一粒扔着花生豆,拿嘴接着,不胜惬意。
忽然感觉有一粒花生豆没有扔进嘴里,睁开眼时,惊异的发现那粒花生豆像蒲公英一样悠悠的落下。盈童嚼着花生豆,转头瞥见送茶水的婢子缓缓抬起左脚,然后极艰难的踏下。
“是我眼花了?”
盈童伸出折扇,松了手。扇子在空中悬着,像是有东西托着,慢幽幽如树叶飘落。盈童皱着眉头,收回了折扇。一拍脑门,叹道,“原来是瑶瑶的凝光之术!”
盈童估么是瑶瑶在传授神术,想追溯着神力之源过去瞻仰一番,却发现此股神力来自东方,与易瑶讲学之地,南辕北辙。
盈童心中疑惑,忐忑的往学堂走去,欲一探究竟。路上恰遇见正在此处为影主神疗伤的菲亚。“师傅,不好了。”菲亚慌张赶来。
菲亚施展神术,展开星宿图腾,风主神的主星黯淡无光。
“怎么会?”盈童亦施展神术,重新打开图腾,如是依旧。
易瑶夫人匆匆从学堂出来,撞见盈童和菲亚,道,“晔儿出事了。”
盈童见易瑶并未施展神术,恍悟这强大的凝光之术来自辰晔。
“凝光之术能波及这么远,想来源头的时光已经停滞。菲亚,以你的神力过去定然会被凝结,且留在此处,待我与易瑶前去一探究竟。”
话语间,盈童与易瑶同乘仙鹤,寻着神术源头而去。若非易瑶一路上化解凝光之术,仙鹤也难飞过寒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