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案获得了通过，张俊山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他的最初的处理提案是：以王东波的主动请辞代替开除；不在全校通报，不记录在案。而在委员会讨论过程中，其中的一个委员同意第一条的“主动请辞”，以及第二条的“不通报”，但是不赞同第三条的“不记录”。

         他认为条例中的对于剽窃行为的“开除”处理，是与第三条的“记录”处理一起执行的。因为一旦某人因违反了第一条而被开除了，那就一定要记录在案的，否则这一事件就没有了记录，相当于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张俊山仔细回想了一下每一位委员的发言，根据他们发言的内容基本上可以知道他们是赞同还是反对了。

         结果就是三位赞同他的提案，三位反对，现在就差这一位了，于是他也只好妥协了。

         经过修改并被最后通过的版本，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主动请辞，不通报，记录。而要让王东波主动提出退学的具体执行人，就是他这个导师！

         张俊山感到很头疼，他一再要求换一个人来跟王东波传达委员会的决定。毕竟王东波是自己的学生，让自己亲自向学生宣判他的“死刑”，确实是一件难事儿。

         然而，老主任等人却一致认为他才是最佳人选，因为他最了解自己的学生，知道该如何向他传达，等等。

         张俊山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先打电话通知了王东波，告诉对方第二天中午到办公室来，有重要事情要通知他。

         然后他便开始思考，该如何向自己的学生传达这一“晴天霹雳”了。

         次日中午，王东波按时来到了张俊山的办公室。

         他神色显得很紧张，坐在张俊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两条腿似乎在无意识地不停地抖动着。

         张俊山抬头看着面前的学生，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恻隐之情：咳，这么年轻有为的年纪，读了大半儿的研究生了，就这么突然中断了，真是太可惜了。

         “东波啊，”他定了定神，终于开口了，“昨天，在系里学术委员会的会议上，讨论了你的未经许可将他人程序据为己有的事件……”

         “老师，”王东波急切地打断了张俊山的话，“这事儿…… 怎么弄到学校那里去了？咱们自己私下……不就可以解决的吗？”

         张俊山听了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自己的学生竟然还在想着私下里解决。

         “东波啊，你这件事不是什么小事儿，这是涉及到知识产权的大事儿啊。”张俊山语重心长地回答道。“在大学这个教书育人以及搞科研的地方，我们更要尊重创造，尊重产权。出了这样的事儿，怎么可能私下解决呢？”

         看着低着头，开始沉默的学生，他又继续道：“在昨天的会议上，那些老教授们都坚决主张要严惩，要严格按照学术条例的规定执行。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那就是开除学籍，全校通报，并记录在案呀。”

         “啊？！”王东波一听忍不住惊叫了出来。“那……那我不……全……全完了吗？”

         说着，他“呼”地一下站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十指交叉握在胸前，哀求道：“老师，老师，你……你一定……要……要帮帮我呀……”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张俊山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子，于是慌忙双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道：“别这样，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老师呀，我……我真后悔……干了这件蠢事儿……”王东波开始呜咽着抹起了眼泪。

         “咳——快起来，快起来。”张俊山一边向上挥着手，示意他起来，一边又接着道：“我已经帮你了，最后的结果不是那些老教授说的那样的，快起来听我说。”

         王东波听罢，立刻停止了呜咽。他又抹了抹眼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到椅子上了。

         看着学生的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了，张俊山也坐回到椅子上，开始继续讲刚才委员会会议结果的话题。

         “鉴于这个事件的严重性，你无论如何是不能在这里继续学习下去了。”张俊山开始讲述第一个结果了，“但是如果是被学校开除，那你离开以后就会非常的麻烦，无论是到别的院校继续学习，还是去找工作，这个结果都是不利的。我建议并极力劝说那些老教授，让他们同意让你主动请辞，而不是被动地被学校强行开除，这样就会减少对你后续生活的负面影响。”

         说到这儿，张俊山停了下来，盯着王东波看了两眼，在心里衡量着他的反应。

         看着眼前的学生没有激烈的反对，他又继续说道：“至于全校通报，最后的提案中也否定了，这也就呼应了第一条的主动请辞。这样学校也就照顾了你的面子，对于此事进行了冷处理，其实就相当于私下处理了。”

         见王东波还是没有出声，似乎是默认了，张俊山又继续传达道：“最后一条的不记录在案，因为其中四个委员反对，无法通过，为了整个提案能通过，我只好……妥协了。

         说实话，即使学校有记录，如果没有人来查，就不会有人知道的，所以对你以后的影响并不大。

         我已经尽力了，在开会之前，我就跟每一个委员都进行了沟通，希望他们能网开一面。开会时也不断为你争取最佳的结果，最后也勉强以四比三的表决结果，基本争取到了我希望能达到的结局。”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王东波的哭泣声。他急忙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学生正在不停地抹眼泪。他也忍不住又动了恻隐之心，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点儿太不讲情面了，直到听到了王东波呜呜耶耶的说话声。

         “唔——哼哼，唔——哼哼…… 完了……啊啊，我……我怎么跟……杨绮姿说呀……啊啊……”

         一听到这话，张俊山心里那本来还有的那一点儿负疚感，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心里想：你这都到啥时候了，还想着吃天鹅肉呢？你还是赶紧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

         看着自己的学生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他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自己能帮他的，都已经做了，以后的路也只能靠他自己走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王东波在那里呜呜耶耶地哭了一会儿，一直等着他能回过神来。

         “老师，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老师，我真后悔……后悔自己……太自私了……”听起来，王东波似乎已经回到现实中来了。

         “咳—— 人们年轻时都会犯一些错误，走一些弯路的。”张俊山也忍不住感慨起来了，“我上大学时，也犯过错误，一直到今天都无法忘怀。人这一生，就是在不断纠错的过程中成长的。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谢谢老师。星期一……我就把退学申请，交到研究生处。办完手续，我就离开……”王东波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

         “好的，你以后如果有事需要帮助，还可以来找我。”不知为什么，张俊山的心里还是有一些伤感。

         这时，王东波站起身来，似乎要离开办公室了。

         张俊山也站起身来，想目送他离开这里，然而，王东波的一个举动，却吓了他一跳。

         只见王东波走到他面前，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紧接着“哐，哐，哐”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还没有等张俊山反应过来，王东波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离开了。

         张俊山愣在那里，抬了一下右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看着王东波那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的另一边，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不管怎么说，他跟了自己两年多了，现在基本就剩下撰写硕士论文了，却在这个关口被迫中断了，多少让人感到十分的惋惜。

         感慨之余，他也在不断地安慰自己。

         现在在学校里犯了这样的错误，无论如何总比到了社会上犯同样的错误要好，毕竟在学校里造成的影响要小得多。即使现在不犯错，以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将来到了社会上肯定还会犯同样的错误的。

         这对于王东波来说，不能不说也是一件好事吧，他想。

         至于王东波是否会去跟绮姿道别，也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吸引住绮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