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蒲苇参天
书名:【古埃及】青莲王朝 作者:帕格尼尼的猫 本章字数:3987字 发布时间:2025-06-01

“简直太神奇了,”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帕赫利在结绿宫的书房里低声兴奋地说,“就算明知血是咱们三个的,我还是真的相信是王储殿下英灵重现了。”


苏蒂在葬礼上削发明志后,回来干脆修剪成了少年利落的短发,发梢在耳后不服帖地翘起,斜靠椅背转酒杯的姿态与王储如出一辙,抬眸间颇有父兄睥睨的风采,却在望向辛涅布的时候化作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促狭:“辛涅布让我也真的相信了。我有的只是一个设想,是他把设想变成真实。”


“正义就是最高的真实。”


辛涅布语调庄严得像在神庙主祭,碧眸却跳跃着圣猫般狡黠的火彩,嘴角的弧度藏着战车赛场上远远甩开对手的快意。


“致我们重新定义了玛亚特的‘女神殿下’——”他举起银杯,“和她差点引发军团暴动的漂亮一击。”


三个银杯碰在一起,响声清脆如阳光在三个少年眼眸里折射的锋芒,鲜红的酒水泼溅在青铜长案上。


“森穆特,换西瓜汁,”苏蒂说,“我们来讨论一下下一步计划。”


森穆特应声走过来,在他们的空杯里倒进刚榨的清甜西瓜汁,顺带擦了擦桌面。辛涅布和帕赫利惊讶地发现这高个子年轻侍卫仍然留在书房里。他们都经常见到他跟在苏蒂身后,但是就像所有贵族子弟一样,谁也没把个侍卫放在眼里。


苏蒂瞧了他们一眼,微笑说:“森穆特绝对可靠,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森穆特军靴一并,鞠了一躬:“两位大人。”


这个与他们差不多同龄的侍卫长着一张很端正的黝黑脸孔,但跟号称“王城双璧”的他们俩比起来,谈不上有什么惊人之貌,唯独一对眼睛又黑又深,依次在他们脸上钉了两眼,才照规矩低垂下去,像胡蜂在考虑要不要蜇人。


辛涅布和帕赫利对视了一眼。苏蒂容许一个侍卫待在他们密谋的现场,绝对不只是为了端茶倒水。


帕赫利貌似不经意地一转身,手肘碰到自己的银杯,杯子一倾,却在翻倒的前一瞬间被两只手指按住杯底,不动声色地推到了他面前的安全地带。


他抬眼对上森穆特睫毛阴翳下波澜不惊的目光,心底暗自一震。


“要是你赌场掷筹码的时候也这么毛躁,”苏蒂弹过来一粒西瓜籽,“那我大概就能理解你的胜率。”


辛涅布笑得险些把西瓜汁喷出来,帕赫利笑得仰倒椅背,视线瞥见那年轻侍卫的睫毛突然颤得像真的打翻了酒杯。


他略一躬身,退后挺立在窗边,转头透过莲花纸莎草交织形状的窗棂监视外边的动静。辛涅布注意到他胸脯起伏的幅度远超常人静息状态下的水平,次数却比正常少得多,不禁眯起眼睛。


苏蒂把长案上的棋盘移到面前。


“父王让我跟门殿长老森乌塞特和王室总管大臣艾梅图一起负责调查这个案子,”她拉开棋盘下的小抽屉,把棋子一个个摆上棋盘,“但森乌塞特的忠诚值得怀疑,艾梅图是个死脑筋。我们的对手无比狡猾,而我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你们俩。”


“殿下知道是谁?”帕赫利问。


雕琢成不同兽类的象牙棋子在乌木三十格棋盘上敲出脆响。


“河马、毒蛇、豺狗和鳄鱼。”浓密睫毛下的黑眸抬起时,恍如一头幼豹在萧萧茅草中锁定猎物,“你们有什么看法?”


“图特摩斯王子、大祭司拉莫斯、普塔军团彭尼赫培,还有谁?”帕赫利皱眉思索,手指像捻筹码一样捻着酒杯。


“我想起王储殿下生前要我调查过的一个人。”辛涅布修长的手指交叉一起靠在桌面上,上身前倾望定她,“是他?”


苏蒂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掐住印戒戒圈的锐利豁口。


“阿蒙真的很聪明,早就预料到威胁会来自哪里。”她垂眸看着血从指尖渗出,慢慢凝聚成一颗映照赤霞的晨露,“是的,葬礼上‘亡灵开口’的那一刻,只有他脸上浮现了最深的恐惧。”


她把拇指搁在银杯边沿,在啜饮果汁的同时用舌尖舔掉血珠。她已经发现,只有肉体的疼痛能压制住自己灵魂的痛楚,也只有血的味道,能暂时平息她自己内心深处的战栗。


帕赫利一拍桌子:“宰相塞斯卡夫!铜矿在他手里!”


“说得对,帕赫利,”她赞许地点点头,“他还掌管军需——就是说,只有他有能力同时勾结努比亚蛮族、军团内鬼和战车工坊——以及他需要勾结的一切势力……”


“而且他还有作案动机,”辛涅布补充,“把他那个废物外甥送上王位,他就可以继续把牢宰相大权,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他妈的——”帕赫利手指一用力,把银杯捏出两道凹痕。


辛涅布按住他的肩头。


“不要打草惊蛇,”他沉静地说,想起自己用六辐战车在赛车场上逼平王储的那一天,“此人老奸巨猾,我都抓不到他的证据。”


“那怎么办?”帕赫利砰地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战车工坊铜匠‘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不能直接干掉他吗?”


“去司法门殿和三十元老会那帮胡狼嘴里捞你,可比去神妾的密室捞你难。”苏蒂用拇指抵住他青筋暴起的虎口,“不要低估两代三朝为相积累的势力。”


“殿下,你打算——”


“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她沉声说,把毒蛇形状的棋子往前挪了一步。


辛涅布和帕赫利离开后,森穆特看到苏蒂站在棋盘边,久久注视着那几枚兽形棋,突然伸手推倒鳄鱼棋子,在它前面的河马棋子也随之倒地。



这天,轮到森穆特休假,他回了一趟家。


公主侍卫的职位带给他城郊王室领地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田地,全村帮忙盖起一座泥砖房子。除了大妹妹妮菲已经嫁人生子,母亲哈努菲带着四个更小的弟妹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可以安定下来了。


洪水已然退去,露出乌黑湿润的土壤,稀薄的淤泥在每一道田沟和每一个凹坑里闪耀着阳光。两个已是少年的弟弟尼姆赫特和阿敏正蹲在田埂上,挑选今年要播种的种子。十二岁的妹妹阿荷跟一群村里的女孩们在沤麻池边洗亚麻,跟着木槌有节奏的敲打齐声唱着歌谣。


“啊,快来看你的妹妹,快如国王的使臣!

啊,快来看你的妹妹,快如国王的骏马!

啊,快来看你的妹妹,快如原野上的羚羊!”


森穆特笑眯眯地背着手,站在她身后说:“瞧,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够快了吧?”


“哥哥大人!”她回头一看,一下子跳起来,想要拥抱他,看看他身上的崭新战袍和自己手上黏糊糊臭烘烘的绿色污渍,还是收回了伸出的双手。


森穆特毫不在意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举到半空,放下来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脸颊。


“长大了,沉手了啊。想到过两年就该把你嫁出去,我就恨不得把日子关进地牢里。”他掏出一布袋很精致的椰枣碎奶酪糖,“喏,宫里琴姐姐做的,分给你的伙伴们。”


阿荷跑到水井边,在桶里洗了手,把奶酪糖挨个塞进姑娘们嘴里。


“我亲哥给我的。”她得意扬扬地宣布,“谁想做我嫂子,就帮我把今天的份儿洗了。”


“别闹。”森穆特拧了一把她的腮帮子,“去干活。”


“我没空儿,还要给你剥豆子做面包呢!”她挎起他的胳臂拖他回家,身后姑娘们灼灼的目光粘着那个佩金剑穿战袍的挺拔背影,捶打声变得零零落落,也忘了唱歌。


“阿母,哥哥回来了!”阿荷隔着矮矮的土墙喊。他的母亲哈努菲正跪在地上磨面粉,抬头看见大儿子回来了,扶着腿想站起来,但是跪得太久了,两腿发麻,颤颤巍巍的就是起不来。


森穆特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伸手想接过她手中的磨棒。


“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哈努菲摇摇头,又跪下来用力磨面,洁白的面粉沾在她皴裂的大手上,石磨的沙沙声夹杂着麦粒爆裂的微响。


森穆特只好在台阶上坐下来。


“帕伊里呢?”


哈努菲叹了口气:“一下学就乱跑去了。我天天骂他,你哥拿命搏的钱给你上学,这样不学好,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呢?”


“阿母,您别生气,再大点就懂事了。”


“唉,我还能不知道他,就说你吧,虽然出息些,也是个死倔的脾气,随你阿父。”


“是随您。”森穆特笑了笑,“世道艰难,终归要有点硬气才挺得过来。”


哈努菲笑得有些惆怅:“是啊,挺过来了,如今就差一件事儿,做完了我就能放心去见你在芦苇原野的阿父了。”


森穆特一听风向不对,连忙转移了话题:“阿母,耕种季的事儿准备得怎样了?”


她却不肯被他带着走:“我昨天去村长家借耕牛,他跟我提亲了。他的二姑娘今年十五岁……”


森穆特赶紧打断她:“那刚好,比尼姆赫特小一岁……”


“人家看上的是你。”她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站了起来:“阿母,我说过好几次了,我眼下不考虑这个问题——”


“你的‘眼下’都快两年了!”她把磨棒一扔,“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有职责在身——”


“上次你们队长提伊大人来家里,聊起他儿子都跟帕伊里差不多大了,整个侍卫队也就你一个没结婚。难不成你的‘职责’比提伊大人更要紧?”


“我去弟弟们那边帮忙。”他说着就想溜走,被她一把拽住衣襟。


“孩子啊,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该做的事儿。你的耕种季早就到了,你阿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走路了。”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我老了,干不动了。阿荷能顶事的时候,又该嫁人了。谁给你做面包酿麦酒,给你缝缝补补、洗洗刷刷?你现在不赶紧找个妻子生儿育女,等你老了,谁给你养老送终?”


阿荷捧着陶杯从房里钻出来:“哥,喝麦酒。”


森穆特像得了救兵,笑嘻嘻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那我就赖定你了,阿荷,你不会不管你可怜的老哥吧?”


“当然不会!”她一口答应。


“阿荷,还不去烤面包?”哈努菲严厉地说,小女孩冲哥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母亲并不大的声音,仿佛在他胸腔里炸开惊雷。


他把陶杯紧紧捏在掌心,杯里浓稠的麦酒在不停地震颤。


哈努菲把手放在他胳臂上,心里那点模糊而可怕的猜疑像窑炉里陶器上的颜色一样越来越鲜明。


为什么他对提亲总是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为什么他总是来去匆匆不愿在家过夜,为什么他会闻着一朵茉莉花失神半天……


“是那个……琴姑娘?”


战场上的利箭擦着他僵住的喉结飞到别处去了。森穆特喘了一口气,终于有能力开口说话。


“我会给家里买一头牛,会给弟弟们备好聘礼,给阿荷准备嫁妆。”他抚摸着母亲花白的头发,轻声说。


哈努菲抓住他的手:“孩子,这都不打紧……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你该想想自己……”


他抬头望向远方,斩钉截铁地说,“我有我的事情,以后……不要再给我说亲了。”


说着,他从母亲手心里把手抽出来,朝田埂上两个弟弟走去。


哈努菲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战袍的后摆还沾着泥点和亚麻的污绿渍痕,脊背挺得笔直,蓝天映衬着他的肩膀显得锋棱分明,像一棵卑微而坚韧的芦苇,顽强地把头颅举到天空里去。


历史小贴士:森穆特自此终身未婚,没有子嗣。在古埃及非常强调婚姻子嗣的文化背景下,属于极其罕见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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