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洪隐自幼生活在一个叫正阳村的村落里,正阳村紧挨着连方镇,隶属于徐国京道府淮州射县。村子不大,却因地处交通要道而显得格外热闹。每日清晨,村口的集市上便挤满了赶集的乡民,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许洪隐的父亲许铁山是村里的私塾先生,虽家境不富裕,却因学识渊博而备受尊敬。母亲李氏则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一手绣工在十里八乡都颇有名气。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许洪隐从小便耳濡目染,对诗书礼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正阳村的东头有一棵百年老槐树,树下是许洪隐儿时最常去的地方。他常常捧着一本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一读就是大半天。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玩耍打闹,唯独许洪隐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父亲见他如此好学,便早早地开始教他识字读书。许洪隐天资聪颖,不到七岁便能背诵《千字文》,十岁时已能熟读《论语》《孟子》等经典。村里的老人们见了,都夸他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十二岁那年,许洪隐参加了县试。成了射县最年轻的秀才。消息传回正阳村,全村人都为之沸腾。父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母亲则忙着准备酒菜,招待前来道贺的乡亲们。
此后,许洪隐又顺利通过了府试,被淮州的南都书院录取。南都书院是京道府最有名的学府之一,藏书丰富,名师云集。许洪隐初到书院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但他很快便适应了新的生活,每日清晨起床诵读,夜晚则挑灯习作,不敢有丝毫懈怠。书院的同窗们见他如此刻苦,都对他敬佩有加。先生们也常常称赞他的才学,认为他将来必成大器。
在书院的日子里,许洪隐最喜欢的地方莫过于郊外的桃花峪。桃花峪北靠桃花山,南邻朱雀湖,东有青龙河,每逢春日,十里桃花竞相绽放,美不胜收。许洪隐常常在课余时间独自一人来到桃花峪,漫步在花海之中。有时,他会带上一本书,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一边读书,一边欣赏湖光山色。朱雀湖的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青龙河的水流湍急,河水撞击着岸边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是大自然为他奏响的美妙乐章。
桃花峪的景色随季节而变化,春日里桃花烂漫,夏日里绿树成荫,秋日里红叶满山,冬日里白雪皑皑。许洪隐尤其喜欢春日的桃花峪。那时,漫山遍野的桃花如云似霞,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宛如一场粉色的梦。他常常站在花树下,仰头望着那些娇艳的花朵,心中涌起无限的诗意。有一次,他即兴赋诗一首:“人间四月芳菲尽,峪里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同窗们见了这首诗,都夸他才情横溢,将来必能金榜题名。
许洪隐对自己也是颇为自负,觉得一年后的会试必定能够一举夺魁。然而,他的科举之途却因为他救了一个道士而就此终结。
故事还得从桃花峪说起。一天,夕阳西下,许洪隐还像往常一样,沿着朱雀湖的小径漫步,晚风拂过麦浪,空气中飘散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忽然,路旁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他拨开杂草,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道士倒卧在血泊中,灰色道袍被撕开几道口子,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
"道长且忍忍!"许洪隐急忙撕下衣襟为老者包扎。道士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发出精光,枯枝般的手腕猛地扣住他的脉门。许洪隐愕然,道士却咳着血沫笑起来:"老道吴道之,今日这场劫数,也是与你有缘啊。"
月光爬上窗棂时,吴道之已坐在许洪隐所租赁客房堂屋的太师椅上。他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勾画,水痕竟诡异地聚成八卦图形。"令堂眉间悬针纹将入命宫,甲子大限当在寒露前后。"这番话让许洪隐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八岁那年,确有个游方术士给母亲看相时说过同样的话。
吴道之从怀中取出个紫檀木匣,掀开时满室生香。匣中丹药通体莹碧,表面流转着七彩光晕。"此乃凝香丸,以昆仑雪莲合百年沉香炼制,能续经脉、补元气。"老道将木匣推过桌面,话音陡然转沉,"但天道讲究因果循环,你若取药,须随我入青林山修行。"
许洪隐站在南都书院的青石台阶上,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树发怔。春风拂过,几片残存的梅瓣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肩头,像极了那年他初入书院时,顾老夫子为他拂去衣襟落花的模样。
"学生想告假一月。"他对着正在批阅课业的顾老夫子深深一揖,袖中那枚羊脂玉瓶贴着腕骨微微发烫。吴道之赠药时说的话犹在耳畔:"此物名唤凝香丸,取自天山雪莲合三十六味珍药,可愈世间沉疴。"
顾老夫子知道许洪隐一向刻苦自励,今日告假,必有隐情。也就批了他的月假。
暮色四合时分,许洪隐踩着田埂上的露水归家。远处三间茅屋亮着昏黄的灯,炊烟被夜风吹得歪斜,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喘声。他疾步推开门扉,正看见小妹阿蘅踮脚给母亲捶背,十五岁的大哥许洪明端着药碗手足无措。
"娘,您试试这个。"许洪隐刚一进家门,便抖着手倒出龙眼大小的碧色药丸。李氏刚要推拒,忽然嗅到满室清冽异香,喉间刺痒竟莫名消减三分。待温水送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那折磨她十余年的咳喘如退潮般散去。阿蘅突然扑进许洪隐怀里大哭:"去年冬夜娘咳出血块,我和大哥怕得不敢合眼..."
夜深人静时,许洪隐在堂屋与父亲许铁山对坐。油灯将许铁山的手照得沟壑纵横,那双手正摩挲着许洪隐带来的银票。"这一万两够咱家修一座避风的房子,再置二十亩水田。"父亲突然压低声音,"可那吴道长要你做什么?"
窗外春雨淅沥,许洪隐望着房梁上悬着的旧风筝——那是他十二岁时全家踏青放的。如今竹骨已脆,彩纸褪色,却始终舍不得丢弃。"不过是帮着誊录些古籍。"他听见自己声音飘在雨夜里,"吴道长说...最多三年。"
次日清晨,许洪隐带着弟妹们修缮漏雨的西厢。阿蘅蹲在菜畦边摘春韭,忽然举着个沾泥的布包惊呼。层层油纸剥开,竟是他们儿时玩过的九连环,铜环早已锈成青绿色。"二哥以后教我解这个。"四弟许洪亮促狭地笑,却被许洪隐揉乱了发髻。
离家前夜,李氏在灯下给儿子缝制新衫。银针划过月白绸缎时,她忽然说起旧事:"怀你那年,有个游方道士说咱家桃树开反季花是吉兆。"许洪隐心头剧震——吴道之约他再见之地,正是淮州南都书院十里外的桃花峪。
许洪隐站在南都书院的门前,望着那熟悉的匾额,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书院。庭院中的梧桐树依旧挺拔,书声琅琅的学堂里,顾老夫子正手持戒尺,指点弟子们诵读经义。许洪隐站在窗外,静静地望着这位自己敬重的先生。顾老夫子年近六旬,鬓发斑白,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是南都书院最有学问的夫子,也是许洪隐最感激的恩师。
待课间休息时,许洪隐走进学堂,恭敬地向顾老夫子行礼。顾老夫子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洪隐,你回来了。”许洪隐点头,低声道:“先生,学生今日是来向您道别的。”顾老夫子闻言,眉头微皱,示意他随自己到书房一叙。
书房内,茶香袅袅。顾老夫子亲手为许洪隐斟了一杯茶,缓缓问道:“你当真决定了?”许洪隐双手接过茶杯,郑重地点头:“是,学生心意已决。”顾老夫子长叹一声,目光中既有惋惜,又有几分理解:“你天资聪颖,若专心科举,必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如今却要弃了功名,去寻那虚无缥缈的仙道,值得吗?”
许洪隐沉默片刻,抬头看向窗外飘过的白云,轻声道:“先生,您曾教导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生读了圣贤书,却总觉得心中有一处空缺,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我。修仙之路虽艰难,但学生愿意一试。”顾老夫子凝视着他,良久才道:“你自幼便与众不同,心性坚韧,或许这条路真的适合你。”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泛黄的古籍,递给许洪隐:“这是我年轻时偶然得到的一本《修真杂录》,记载了一些修仙的见闻和心得。虽不是什么高深功法,但对你或许有些帮助。”许洪隐双手接过,心中感动不已:“先生……”顾老夫子摆摆手,笑道:“不必多言。你我师徒一场,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临别时,顾老夫子亲自送许洪隐到书院门口。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两人的身上,拉长了影子。顾老夫子拍了拍许洪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修仙之路,艰险莫测。你既已选择,便要坚持到底。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守住本心。”许洪隐深深一揖:“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离开书院后,许洪隐独自走在南都城的街道上。这座繁华的城池,他曾在这里寒窗苦读,也曾与同窗把酒言欢。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往。他摸了摸怀中的《修真杂录》,心中更加坚定。
夜幕降临,许洪隐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他点亮油灯,翻开顾老夫子赠予的古籍,细细研读。书中记载了许多修仙者的奇闻轶事,也有一些基础的修炼法门。许洪隐如获至宝,一夜未眠,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
次日清晨,正是与吴道之约定的一个月之期,许洪隐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南都城。城门外,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两年的城市,心中虽有眷恋,却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许洪隐来到桃花峪时,已是暮春时节。满山的桃花已谢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朵残红挂在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峪口处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粉白的花瓣,随着水流打着旋儿,渐渐远去。
吴道之早已在峪中等候多时。他一身玄青道袍,须发皆白,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洪隐,你来了。"
许洪隐抱拳行礼:"师父,弟子有礼了。"
吴道之点点头,也不多言,长袖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顿时将许洪隐卷起。许洪隐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已腾空而起。他低头望去,脚下的桃花峪越来越小,转眼间便化作一片模糊的绿色。耳边风声呼啸,云雾在身旁缭绕,远处的山峦如同水墨画般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青林山吗?"许洪隐忍不住问道。
吴道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飘渺如从天外:"青林山上凌云宗,凌云宗里仙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