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地里看麦苗的除了路秋华，还有张婶。路秋华来的时候，张婶正弓着身子在麦苗间寻杂草，她一手拿着一把杂草，一只手扯着袖子在额头擦拭，看见路秋华来，高兴的很，“路妹子，你也来看麦苗。”
张婶的声音细细的，像唱山歌，她要是说话能好听点，不夹根带棒的，路秋华还是很乐意跟她聊天的。
“是啊，来看看，看这形势明年会是一个好收成。”
“嗯。听说最近老铁老往你家跑，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张婶就这点不好，喜欢八卦，又是个大嘴巴，啥事一到她嘴里，全村人立刻都知道了。
路秋华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问问题的人是张婶，她又不得不回答。她不回答，张婶一定会认为她默认了此事，所以她只能认真回道：“哪能啊，我家什么条件他不清楚吗？他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来我家受苦，前段时间，我家路阳不是进了一次医院吗，那天他赶巧在路上碰到了，就帮我一起送到医院了，我这腿，上趟集市也不容易，便时常托他到集市了就顺道买点菜给路阳补补身体。”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我看他老往你家跑，你家没个男人，也是可怜，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张婶对路秋华的心情也很复杂，有时候又会同情她，一个女人抚养着一个拖油瓶，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有时候又妒忌的很，妒忌她的能干坚强，好像不管啥事儿都不能将她打倒。就像小胖买的那个不倒翁，总会想办法站起来。
“对了，我听小胖说，你家路阳又报名参加了一个什么芭蕾舞？”
“是报名了，不过还要考试，考不考得上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你怎么能让她报名呢？我看你也是傻了，就路阳这个身体，她能学芭蕾舞？”张婶现在是真的关心，没有八卦，也没有夹根带棒。路阳的身体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当娘的该是最清楚的。
路秋华只能无奈一笑，“她喜欢，就由着她吧。”
“她这是寻死！你也由着她！”
路秋华不再说话，她眼眶噙着泪，就这样盯着张婶，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做无声的沉默。
张婶看路秋华这个样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连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说路阳这个身体，我，我……”
路秋华看着无边无际的麦田，那绿油油的麦苗随着北风一浪接着一浪。她拍了拍张婶的肩膀，“走，看麦苗去了。”径直朝自己的田间走去。
路阳在同学们的嘲笑中度过了十天。
今天是舞蹈老师规定考试的日子，路阳早早的就起来了，把老师交给的那几个基本动作又重新复习了几遍，她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完美，多做一遍或许就会呈现不一样的效果。
直到母亲又来催了，“阳阳，快点啊，你不是说今天考试吗，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路秋华今天比路阳还着急，因为担心路阳的身体，她一开始是反对的。可她亲眼看着路阳踏踏实实的练了十天，路秋华能感觉到那不是十天，那是路阳一辈子的向往，如果就此戛然而止，她知道路阳的余生不会快乐。
路阳把最后一口粥扒进嘴里，连嘴角都来不及擦，背起书包就往外跑，“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路阳是第一个来到后勤部的，几位老师都已经就位做好，就等着考试之人的到来。
几位老师看有人进来，点头微笑，路阳回之以笑。
“准备好了吗？”主考老师问。她依然坐在正中间，路阳正对面。
“准备好了。”
“很好，你很准时，这一点我很欣赏，希望接下来的考试不会让我失望。”
“谢谢老师，我知道我的动作离老师的要求还相差甚远，但是这十天我不敢有半点懈怠，我很努力也很认真的对待这次考试。”
主考老师再次点了下头，她伸出一只手，示意路阳开始。
劈叉、压腿、拉伸、旋转，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来。
主考老师一边看路阳的动作，一边在报名申请表上勾勾画画。
待到所有的动作结束，路阳站好姿势，向在座的各位老师鞠了个躬。
主考老师笑意更浓，她说：“就像你所说的，这几个基本动作离我的要求确实相差甚远，但是我看到了你努力，也看到了你的认真。”说着，她起身，伸出一只手，“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团队。”
“谢谢！”路阳激动的差点蹦起来。
“等等，老师，您不能录取她。”一道声音破门而入，待到来人进屋，一看，居然是同桌林雅男。
主考老师坐下，眯着眼问林雅男：“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录取她？”
路阳也看着她，不知她这个时候跑来捣什么乱，她平时与这个同桌的关系不好，可也不算坏。
林雅男看都不看路阳一眼，径直走到主考老师跟前，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老师，您培养一个人才也不容易，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可路阳她没那个命。老师，您不知道，路阳她有先天性心脏病，连医生都说她活不过20岁，她今年都16了，也没几年好活头了，您要是收了她，不是白白在她身上浪费心血吗。”
林雅男的这番话一出口，在坐的几位老师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路阳气得脸都红了，她上前一把抓住林雅男的衣领，居高临下的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雅男这才直视路阳，“我怎么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告诉老师实情，这有错吗？”
林雅男说的是实话，她没有错。可路阳呢，她只不过想学习芭蕾舞，她又有什么错。
路阳终于松开了林雅男的衣领，她走到主考老师面前，眼中噙着泪，她说：“老师，是，我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可我不明白，这和学习芭蕾舞有什么关系。我热爱芭蕾舞，我可以把它学好，您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身体疾病，就去抹杀她心中的梦想。”
主考老师一直保持沉默，她看着手中的那张报名表，若有所思，良久，终是将手中的报名表给放下，抬头看路阳，“先去上课吧，我与其他老师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路阳从主考老师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至门口时，突然对主考老师说：“好，我等着您的答复。”然后转身，一溜烟小跑出去。
林雅男一出后勤部就被人连拖带拽的拉进了教学楼后的一棵大槐树下，直到被松开才看清拉她来此处的人。
不知道是被拉她的人吓住了，还是被拽了一段路，身体发虚，她一时没站稳，顺着大槐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不错，拉她的人正是路阳。刚刚在后勤部，路阳拉着林雅男衣领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路阳眼中蹦出的怒火，她当时一点都不怕，有几位舞蹈老师在场，她谅路阳也不敢当众对她动手。
可现在，林雅男环顾了一下四周，偌大的校园，除了她们两个，林雅男再也膲不见别的身影。这个时候大家都进教室自习去了。
林雅男怕了，不自觉地抬手挡在头上。
路阳说：“我不打你，你先起来。”
林雅男听话的顺着大槐树慢慢站起。
路阳问：“为什么？”
林雅男知道路阳是问她刚刚为什么要在主考老师面前搅局，她看了一眼路阳，确定路阳不会打她，这才怯生生的回答：“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只是把实情告诉老师。”
“我只是问破坏这场考试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可你还是这么做了。”
“是，是我做的，我就是不想你被录取，你只不过是个丑小鸭，凭什么能去上海参加朗诵比赛，凭什么让班长给你补习功课，凭什么学芭蕾舞，你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当一株小草。”
这就是她心中所想，这也是其他同学心中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