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他胸口，工装外套上的机油味与她发间的柠檬香激烈纠缠，像极了他们在生活泥沼里拧成的死结。厨房传来老式管道排水的轰鸣，声浪裹着铁锈味漫进卧室，蜷缩在墙角的瘸腿三花突然惊醒，尾巴扫过贝贝掉在地上的速写本 —— 那上面画着戴着皇冠的流浪猫，爪子底下踩着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阿豪轻轻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像块烧红的铁，震动着灼穿布料。修车行老板的消息跳出时，他正盯着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渍，那些痕迹像极了贝贝画在素描本里的海岸线。"赶紧滚过来修车。" 屏幕蓝光映着他眼底的血丝，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指尖在键盘上敲出 "马上到" 时，纱布蹭到昨夜贝贝贴的创可贴，伤口处的刺痛混着碘伏的气味，像根细针戳进太阳穴 —— 那里还留着昨夜她帮他挑机油碎屑时的呼吸温度。
"再睡会儿，" 阿豪摸了摸贝贝的头发，指尖触到几缕干枯的发尾，像触到深秋的枯草。她嘟囔着摇头。
两人并肩走在清晨的街道，昨夜暴雨的气息还悬浮在空气中，混合着油条铺的热气，形成一种奇特的甜腥。贝贝的塑料拖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中碎成无数小彩虹，又迅速消失在布满裂缝的人行道上，如同他们转瞬即逝的美梦。她忽然指着早餐车旁的梧桐树，眼睛亮得惊人："豪哥，你看！" 枝头冒出的新芽蜷曲如小海星，叶片上的露珠折射着七彩光斑，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就像小海星！" 她掏出裤兜里的旧手机，那是阿豪用三个月奖金买的二手货，镜头玻璃裂得像蛛网。她踮脚拍照时，发丝扫过他手背，带着未干的洗发水味道 —— 是从便利店顺的试用装，柠檬香里混着廉价香精的刺鼻，却让他想起她第一次为他洗头时，护发素的香气弥漫整个出租屋的温馨。
修车行的卷闸门拉起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极了贝贝画具盒里生锈的合页。老板的骂声先于身影传来："磨磨蹭蹭的，车主已经在路上了！" 阿豪让贝贝在门口等着，自己猫腰钻进车间，机油与铁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残留的柠檬香。库里南庞大的车身占据了半个工位，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方向盘上的烫金 Logo 像道嘲讽的疤，让他想起上周贝贝在地铁上盯着奢侈品广告的眼神 —— 那目光里没有羡慕，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仿佛在观察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平行世界。
戴上手套时，阿豪触到昨天打磨的轴瓦，金属表面还残留着昨夜的体温。老乔叼着烟卷晃过来，烟雾熏得他眯起眼："昨天没睡？" 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暧昧调侃，"女朋友又闹脾气？" 阿豪摇头，扳手咬合螺丝的声音盖过了心跳。他想起凌晨三点，贝贝突然坐起来，眼神空洞地说梦见自己在海边捡瓶子，涨潮时海水卷走了所有战利品，只剩下她手里攥着的一枚碎贝壳。"傻瓜，" 他当时揉着她的头发，闻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霉味，"真到了海边，我让你捡最漂亮的贝壳，用玻璃瓶装起来当台灯。"
车间外的贝贝早已离开，阿豪知道她又去了街角的便利店 —— 那里的垃圾桶总是堆满饮料瓶，运气好还能捡到临期面包。他望着库里南的底盘，突然发现护板上沾着的海边细沙，指尖轻轻拂过，沙粒顺着指缝滑落，像极了昨夜传单上的海景图。那些沙子里或许藏着某个富人的度假回忆，而他和贝贝的回忆，却只能藏在出租屋的各个角落：墙角的塑料瓶堆、冰箱里的半袋泡面、还有她画本里被反复涂改的海边小屋。
车主准时出现时，阿豪正蹲在车底调整刹车片，皮鞋的锃亮倒影映在他满是油垢的工装上，形成残酷的对比。"发什么呆！" 老板的吼声惊得他手一抖，扳手差点砸到鼻梁。车主站在门口，袖口的百达翡丽闪得人眼花，皮鞋尖不耐烦地敲着地面："好好修，修好了不差你们小费。" 阿豪抬头，看见车主手腕上的晒痕 —— 那是经常打高尔夫的人才会有的均匀小麦色，与他被机油染黑的指甲形成刺目反差。他突然想起贝贝曾说过，希望有一天能为他买一管护手霜，让他的手不再开裂出血。
贝贝回来时，手里多了袋温热的豆浆和两个包子，后裤兜的旧手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蓝色的苹果 17。"咸豆花卖完了，" 她把包子塞进他手里，笑容里带着一丝不自然，"只有甜的了。" 阿豪咬下一口，糖粒硌着牙，他盯着那台崭新的手机，喉咙突然发紧。阿豪似乎有些明白，毕竟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只有贝贝妈妈能知道，而那个人更能知道贝贝的一切。
"买个早饭的功夫手机怎么还换了？" 阿豪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扳手却在掌心攥出一道红痕。贝贝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低头看着脚尖的塑料拖鞋："路上捡的，可能是谁不小心丢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寂静的车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老乔意味深长地咳嗽一声，转身去擦扳手，金属台面上的反光映出阿豪紧绷的脸。
库里南的发动机轰鸣声响起时，阿豪正在给轮胎补气。车主摇下车窗，递出一张百元钞票："小伙子，干得不错。" 钞票边缘的香水味混着机油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贝贝站在一旁，手里的塑料瓶突然掉在地上，滚到车主的车轮旁。她慌忙去捡，发丝垂落遮住表情，阿豪却看见她后颈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修车行的招牌染成血红色。贝贝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把玩着那台蓝色手机，屏幕蓝光映着她的脸。阿豪摘下手套，走到她身边，闻到她身上隐约的古龙水味 —— 那不是他熟悉的柠檬香，而是某种昂贵的木质调。"累了吧？" 他轻声说，伸手想揽住她的肩，却被她轻轻避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