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工商局的钢印"咔嗒"一声压在营业执照上，阮星辰盯着"星辰贸易有限公司"那几个烫金大字，喉咙发紧。两千万的支票在包里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坐立不安。

"恭喜阮总。"代办人员笑着递过文件，"您这公司注册资金一千万，在跨境电商领域算是中上规模了。"

走出政务中心，三月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珠江新城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光，她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里曾经有个微型追踪器，是龙叔在她不知情时植入的，半年前才找私人医生取出来。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从杭州发来的照片。她在西湖边打着太极，气色比在广州时好多了。阮星辰嘴角刚扬起，下一条消息就让她的笑容凝固：

「星辰，阿彪今天来医院打听你新公司的事」

阿彪曾是龙叔手下的运输组长，左脸有道疤，笑起来像狼呲牙。阮星辰快速回复：「别理他，我处理。」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最近别回广州。」

办公室选在了琶洲一栋新建的写字楼。装修队进场那天，阮星辰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听着电钻的轰鸣声，突然有种不真实感——三年前她还是龙叔的财务总监，现在居然要当正经商人了？

"阮总，这批电脑配置您看行吗？"行政小姑娘递来采购单。

她扫了一眼："内存加到32G，做跨境电商要同时开几十个网页。"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这精打细算的习惯，还是当年给走私团伙优化运输方案时养成的。

开业第三周，第一个大客户上门了。美国连锁药店的代表想通过星辰贸易进口中国医疗器械，订单金额两百万美元。阮星辰亲自演示了自主研发的跨境物流系统，对方连连称赞。

"我们明天就签合同。"美国佬握着她手说。

当晚庆功宴上，市场部小王接了个电话，脸色瞬间煞白："阮总，康泰医疗刚通知不跟我们合作了。"

"理由呢？"

"说...说找到了更优质的供应商。"

阮星辰的红酒杯停在半空。康泰是她在龙叔那里就认识的厂家，老板欠她人情才答应优先供货。她拨通对方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

"老康，什么意思？"她直接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阮小姐，有人出价是你的两倍...而且..."老康压低声音，"对方说你以前的生意不干净。"

挂断电话，阮星辰让市场部调出竞争对手的资料。电脑屏幕上出现公司logo的瞬间，她指甲掐进了掌心——"彪行国际"，法人代表赫然是阿彪。

接下来两个月像场噩梦。每当星辰贸易谈妥客户，阿彪就半路杀出，用低价和谣言抢单。公司账面迅速见底，阮星辰不得不退掉珠江新城的公寓，搬回城中村。最困难时，她连员工工资都是用自己的首饰典当支付的。

六月中旬的暴雨夜，阮星辰蹲在办公室修漏水的水管，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是阮星辰吗？"男声有些耳熟，"我是徐天宇，咱们大学时在金融协会共事过。"

记忆中的圆脸学长浮现眼前，总爱在图书馆偷吃韭菜盒子的那个。现在他是天辰资本的合伙人了，朋友圈全是各种投资峰会。

"听说你创业做跨境电商？"徐天宇声音热情，"明天有空喝咖啡吗？我们最近在看这个领域。"

挂掉电话，阮星辰看着墙上七位数的亏损报表，突然笑出声——命运有时就像广州的天气，刚才还暴雨倾盆，转眼就可能晴空万里。

第二天，她在四季酒店大堂见到了西装革履的徐天宇。学长的圆脸变成了双下巴，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星辰！"徐天宇给她一个拥抱，"你比上学时更漂亮了。"

寒暄过后，阮星辰打开笔记本电脑，展示她的商业计划。讲到自主研发的智能报关系统时，她注意到徐天宇频频看表。

"抱歉，我约了人。"徐天宇突然举手示意，"文浩！这边！"

阮星辰转头，呼吸一滞。走来的男人身材高挑，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她曾在无数个深夜反复回忆——徐文浩，大学时她暗恋四年的学长，现在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阮星辰？"徐文浩明显也认出了她，眉头微蹙，"好久不见。"

空气凝固了几秒。徐天宇浑然不觉："文浩是聚鑫电商的供应链总监，正好给你们引荐一下！"

徐文浩坐下时，身上飘来淡淡的雪松香气。阮星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起球的袖口——昨晚通宵加班，她只随便套了件旧毛衣。

"你的方案我看过了。"徐文浩开门见山，"太花哨。中小企业需要的是稳定可靠的供应链，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算法。"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阮星辰的神经。她啪地合上电脑："徐总监还是老样子，思维僵化得像个老干部。知道为什么聚鑫的跨境业务做不起来吗？就因为你们还在用十年前那套！"

徐天宇的咖啡勺掉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徐文浩面不改色："至少我们不会让客户等两个月才收到货。"

"那是因为你们只敢做日韩线！"阮星辰声音提高八度，"试试欧美市场？看看你那套'稳定可靠'能撑几天！"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直到徐天宇干笑着打圆场："都是老同学，别这么激动嘛...星辰，文浩其实很欣赏你的智能报关系统..."

"我只说技术层面有可取之处。"徐文浩纠正道，"商业模式一塌糊涂。"

阮星辰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大学时她就领教过徐文浩的毒舌，没想到这些年变本加厉。她抓起电脑包起身："徐总既然看不上，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

"等等！"徐天宇拉住她，"天辰真的有兴趣投资...文浩你别瞪我，咱们一码归一码..."

最终，这场会面以徐天宇承诺的五百万天使投资告终。临走时，徐文浩突然问："你会计招了吗？"

阮星辰一愣："怎么了？"

"聚鑫前财务总监离职了，能力不错。"徐文浩递来一张名片，"需要的话可以联系。"

名片在她手里像块烫手山芋。上车后，阮星辰才发现背面有行小字：「小心彪行国际，他们海关有人。」

资金到账那天，星辰贸易搬进了新办公室。徐天宇介绍来的会计叫李蓉，四十出头，做事干净利落。有了专业团队，业务很快走上正轨。阮星辰甚至从阿彪手里抢回了几个老客户。

七月的一个深夜，阮星辰核对季度报表时发现异常——有三笔退款去向不明，总计八十多万。她调出银行流水，发现钱转到了一个名为"广通达"的空壳公司。

"李姐，这是怎么回事？"她叫醒睡在公司的会计。

李蓉盯着屏幕，脸色越来越白："不可能...我明明转给供应商了..."

阮星辰连夜查账，天亮时分真相大白——李蓉的儿子赌博欠债，她被迫做了假账，钱都被债主转走了。

"阮总，给我三天，我一定把钱补上！"李蓉跪在地上哭求，"行业里这种事多了，大家都是私下解决..."

阮星辰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帮龙叔做假账的情形。当时龙叔怎么说来着？"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报警吧。"她拿起电话。

李蓉的尖叫声引来了全体员工。市场部经理老张拉住她："阮总，业内惯例都是私了，报警会影响公司声誉..."

"那就让业界知道，"阮星辰拨通110，"星辰贸易不和贼做交易。"

警察带走李蓉时，徐文浩的电话打了进来。阮星辰犹豫了几秒才接听。

"听说你报警抓了自己会计？"他语气古怪。

"徐总监消息真灵通。"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来看笑话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是来告诉你，聚鑫电商决定和星辰贸易合作。"徐文浩顿了顿，"董事长说，我们需要你这种有原则的伙伴。"

阮星辰怔住了。窗外，朝阳正跃出珠江水面，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边。她突然想起大学时徐文浩总爱说的一句话："商业的本质不是利润，是信任。"

挂断电话，她发现微信有条新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星空，验证消息写着：「送你本书，明天到。」

第二天快递送来一本《跨境电子商务实务》，扉页上是徐文浩挺拔的字迹：「有些光芒，只有黑暗才能衬托。——给依然固执的星辰」

书里夹着张便签纸，上面打印着阿彪与某海关官员的密会照片。阮星辰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把它锁进了保险柜。

晚上加班回家，她发现公寓楼下停着辆黑色奔驰。车窗降下，露出龙叔似笑非笑的脸："听说阮总最近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