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水顺着阮星辰的发梢滴落，在聚鑫电商大楼的大理石地面上积成一小滩水洼。保安狐疑地打量着她湿透的西装外套，还是刷卡放行了。

电梯上升的27秒里，阮星辰盯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心跳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她摸了摸包里那个存有龙叔犯罪证据的U盘——三年来她像只囤积食物的松鼠，一点点收集着足以让龙叔万劫不复的材料，却从未想过真的使用它。

徐文浩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阮星辰推门而入时，他正背对着门口整理文件柜，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你来了。"徐文浩头也不回，"把门锁上。"

阮星辰僵在原地。徐文浩转过身，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档案袋，上面印着国际刑警组织的蓝色徽章。

"我是卧底。"他直接了当，"负责龙叔跨境犯罪集团案，已经三年了。"

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阮星辰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所以接近我是任务？"

"一开始是。"徐文浩走近几步，身上雪松混着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但电梯故障不是安排的，推荐会计也不是，今晚约你在玫瑰园见面更不是我。"

他从抽屉取出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监控画面——戴着鸭舌帽的假"徐文浩"仍坐在玫瑰园餐厅，对面赫然是阿彪。

"龙叔在试探你。"徐文浩点开另一段视频，显示阮星辰母亲正被推上救护车，"不过你母亲没事，那通电话是伪造的。真的王医生正在赶来见你的路上。"

阮星辰双腿发软，扶住办公桌才没倒下。徐文浩伸手想扶，被她躲开。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明天自贸区投标会后，龙叔会被逮捕。"徐文浩打开档案袋，取出一叠照片，"我们需要你帮忙确保他出席。"

照片上是龙叔与各国犯罪头目的会面记录，最后几张让阮星辰呼吸停滞——小梅和其他女孩被关在笼子里，手腕上贴着标签，像待售的商品。

"这些足够判他死刑了。"徐文浩轻声说，"但还缺关键一环——我们需要知道明天他具体怎么操作投标。你是唯一能接近他的人。"

阮星辰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所以你铺垫这么久，就为了让我当诱饵？"

徐文浩沉默片刻，从钱包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那是大学金融协会的合影，年轻的阮星辰站在角落，目光却明显落在前排的徐文浩身上。

"我保留这个七年了。"他声音低沉，"上周我才知道，当年你退学是因为母亲确诊癌症，而龙叔是唯一肯借钱给你的人。"

阮星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年她辍学后，曾偷偷回校看过徐文浩的毕业典礼。那天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讲的是《商业伦理与法律边界》。

"有证人保护计划。"徐文浩递来一份文件，"结束后你可以和母亲去任何国家，新身份，新生活。"

文件上的瑞士风景照在台灯下泛着冷光。阮星辰想起龙叔保险柜里的支票，想起阿彪阴鸷的眼神，想起小梅失踪前塞给她的那支口红——内管里藏着求救纸条，她当时却没在意。

"我需要考虑。"她转身要走。

徐文浩一把拉住她手腕："没时间了！龙叔已经——"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王医生浑身湿透地冲进来，手里攥着部手机："阮小姐！你母亲被绑架了！"

视频里，阮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床头心电图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镜头一转，龙叔坐在病房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注射器。

"星辰啊，明天的投标会你必须参加。"龙叔笑容和蔼，"对了，记得穿那套藏蓝色套装，很衬你。"

视频结束，王医生瘫坐在椅子上："他们半小时前闯进医院，打晕了值班护士..."

徐文浩已经拨通了电话："总部，立即启动应急预案。目标挟持人质，重复，目标挟持人质..."

阮星辰的世界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她看着徐文浩紧绷的侧脸，看着王医生颤抖的双手，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灯，做出了决定。

"告诉我要怎么做。"

凌晨三点，安全屋内。徐文浩将投标会流程图画在白板上："龙叔要你偷聚鑫的报价单只是幌子，他真正计划是在你上台演示时，当众揭发我父亲'受贿'。"

他调出一段录音，龙叔的声音清晰可闻："...要把徐法官拉下水，那份伪造的转账记录放在红色文件夹里..."

阮星辰突然站起来："红色文件夹？今天他秘书给我的就是红色！"

她从包里取出文件夹仔细检查，在夹层里摸到一张微型存储卡。插入电脑后，显示的不仅是伪造的受贿证据，还有份标着"星辰贸易"的加密文件。

"需要密码。"阮星辰试了几组常用数字都不对。

徐文浩突然说："试试你生日加上小梅失踪日期。"

文件应声而开。里面是龙叔记录的阮星辰所有"违规操作"——从三年前第一次做假账，到上周她报警抓李蓉的监控视频，甚至包括她在办公室藏匿证据U盘的高清截图。

"他一直监视我..."阮星辰声音发抖。

"不止你。"徐文浩放大其中一张照片，背景里阿彪正在操作电脑，"他在聚鑫内部也有人，所以才能提前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

天蒙蒙亮时，王医生带来新消息：瑞士警方确认阮母的医疗专机根本没起飞，而是被转移到郊区某私人诊所。

"龙叔不会伤害你母亲。"徐文浩递给阮星辰一杯热茶，"他需要你配合今天的戏码。"

阮星辰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中看见自己浮肿的眼睛。她想起大学时徐文浩总坐在图书馆靠窗位置，阳光给他睫毛镀上金边。那时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次考试，和怎么鼓起勇气给他递纸条。

"有个问题。"她突然开口，"当年我藏在《国富论》里给你的情书，收到了吗？"

徐文浩正在检查手枪，闻言差点脱手："什么情书？"

"毕业前一周，我塞在你常看的那本《国富论》里。"阮星辰苦笑，"看来你没看到。"

徐文浩沉默了很久，突然起身从行李箱夹层取出本旧书——正是那本《国富论》。书页间露出一角泛黄的纸。

"我看到了。"他轻声说，"只是第二天你就退学了，我找不到机会回复。"

阮星辰接过那张保存完好的纸条，自己当年稚嫩的笔迹写着：「徐学长，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后门樱花树下等你。——金融系阮星辰」

一滴泪水晕开了墨迹。徐文浩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包扎她不知何时划伤的手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等这一切结束..."他话未说完，对讲机突然响起。

"目标离开别墅，重复，目标离开别墅。"

徐文浩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将手枪和耳机塞给阮星辰："改变计划，你按龙叔要求的做，但耳机必须一直戴着。"

他帮她整理衣领时，手指在锁骨处停顿了一下——那里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是当年龙叔植入追踪器留下的。

"别怕。"徐文浩突然拥抱了她，雪松气息笼罩下来，"这次换我等你。"

上午九点，自贸区招标会场。阮星辰穿着藏蓝色套装走进大厅，阿彪立刻迎上来："老板在VIP室等你。"

龙叔正在品茶，见她来了亲切地招手："来看看这个。"平板电脑上是实时监控画面，阮母躺在病床上，旁边站着穿白大褂的陌生人。

"只要今天顺利，下午你们就能在苏黎世团聚。"龙叔拍拍她手背，递来一部手机，"上台前会有人联系你。"

会场逐渐坐满。阮星辰在聚鑫团队中看到了徐文浩，他穿着深灰西装，正与同事讨论什么。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手机震动起来，陌生号码发来指令：「上台后打开红色文件夹最后一页，念出第三段话。你母亲床头有监控，别耍花样。」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下面请星辰贸易有限公司CEO阮星辰女士进行方案陈述。"

掌声中，阮星辰走上讲台。聚光灯刺得她眯起眼，会场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色块。她打开红色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

第三段根本不是所谓的"受贿证据"，而是一行手写字：「相信我，按原计划讲。你母亲已安全。——文浩」

耳机里传来徐文浩的声音："警方控制了诊所，龙叔的人全部落网。现在开始B计划。"

阮星辰深吸一口气，将文件夹合上："各位评委，今天我代表星辰贸易提出的不是常规方案..."

她的声音越来越稳，方案演示行云流水。台下龙叔的笑容逐渐凝固，阿彪开始频繁看手机。

演示结束的瞬间，会场大门被推开，全副武装的警察涌入。龙叔猛地站起，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阮星辰，右手缓缓伸向西装内袋——

"小心！"徐文浩的喊声从耳机里炸响。

枪声与尖叫声同时响起。阮星辰感到脸颊一热，龙叔在她面前倒下，手中的枪滑出老远。徐文浩冲上台将她护在身后，警察已经控制了阿彪等人。

"你母亲安全了。"徐文浩检查她脸上的血迹，"只是擦伤。"

阮星辰望向被押走的龙叔。老人突然回头，对她做了个口型。读懂的瞬间，她血液凝固——「U盘」。

机场VIP候机室，阮星辰握着飞往瑞士的机票发呆。电视里正播放龙叔集团覆灭的新闻，镜头扫过警方查获的证据，其中一个标着"番禺仓库"的U盘格外醒目。

"那是假的。"徐文浩坐到她身边，"真的还在你这里，对吗？"

阮星辰从内衣暗袋取出真正的U盘："这里面有龙叔与境外组织的所有交易记录，包括...那些女孩的下落。"

徐文浩没有接："国际刑警需要这个，但决定权在你。"

广播响起登机提示。阮星辰看着窗外的飞机，突然将机票撕成两半。

"小梅她们 deserve justice（值得正义）。"她站起身，"我该出庭作证的，而不是躲到瑞士去。"

徐文浩眼睛亮起来："你确定？这意味着要面对媒体、法庭，还有龙叔残余势力的报复。"

阮星辰从包里掏出手枪——正是他给的那把，现在空空如也："徐警官，你忘了收走这个。"

她将枪和U盘一起放在桌上："不过我猜，你早就知道我不会走。"

徐文浩笑了，眼角泛起细纹："从你报警抓自己会计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他取出另一张机票，"正好，我也有趟航班要赶。海牙国际法庭，同行吗？"

阮星辰望向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跑道上洒下金色的光斑。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午，自己躲在图书馆书架后，看着少年徐文浩认真记笔记的侧脸，心跳如擂鼓。

此刻，那心跳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一段录音，龙叔阴冷的声音响起："...等徐家父子身败名裂，自贸区就是我们的..."

阮星辰坐在床边，机械地擦拭着徐文浩给她的手枪。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想起母亲病危时，龙叔递来支票的手指温度。

"你父亲知道这些吗？"

"知道。"徐文浩苦笑，"所以三年前他主动联系国际刑警，用自己当诱饵。"他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锁骨附近的疤痕，"这是去年在曼谷，龙叔派人做的。"

阮星辰突然伸手触碰那道伤疤，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徐文浩呼吸一滞，抓住她的手腕："别..."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突然变得稀薄。阮星辰先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枪械："所以明天我上台后..."

"会有狙击手就位。"徐文浩声音沙哑，"但你必须确保龙叔站在落地窗前，那是唯一射击角度。"

窗外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阮星辰取出母亲的照片轻轻摩挲，照片背面是她七岁时歪歪扭扭写的"早日康复"。

"机票呢？"她突然问。

徐文浩从内袋取出信封："日内瓦的航班，下午四点。"

阮星辰盯着机票看了很久，突然撕成两半。在徐文浩震惊的目光中，她将手枪藏进晚宴包，扣上搭扣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我母亲说过，"她站起身，藏蓝色套装在晨光中泛着微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六章完）

【敬请期待《匪业》第七章：真相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