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收工时,夕阳把修车行的招牌染成血红色,"诚信汽修" 四个铁字被镀上一层暗沉的金,像极了贝贝画本里未完成的锈蚀皇冠。边角的霓虹灯管早已熄灭,玻璃碎片散落在台阶缝隙里,折射着诡谲的光,仿佛是他们摇摇欲坠生活的隐喻。断裂的 "修" 字单人旁还在苟延残喘,每隔七秒明灭一次,如同阿豪胸腔里时强时弱的心跳 —— 他数过,从贝贝开始沉默到现在,一共跳了四百一十七下,每一下都撞在肋骨上,钝痛难忍。生锈的卷闸门半敞着,吞吐着残余的日光,在地面投下锯齿状的阴影,像某种史前生物的利齿,随时准备将他们吞噬。
贝贝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膝头放着那台蓝色手机,屏幕蓝光在她脸上流淌,将睫毛的阴影拓印成颤动的蝶翅。手机壳边缘镶着的水钻刺破暮色,在她颈间淡青色的血管上投下细碎光斑,像极了她昨天用机油混合修正液点在素描本上的 "星屑项链"。不同的是,此刻这些真正的宝石正折射着冷光,与她睡衣领口的破洞、塑料拖鞋上的裂痕形成刺目对比。手机每隔三分钟震动一次,锁屏界面的金色沙滩照随之亮起,跑车车门半开的角度精准如商场橱窗的陈列,像是某种无声的召唤。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里还沾着今早帮阿豪递扳手时蹭到的机油,与手机的精致形成荒诞的混搭,如同她此刻混乱的生活。
阿豪摘下磨破指尖的手套,油污在掌心结成深褐色的茧,混着夕阳的温度,熨帖成某种苦涩的勋章。他盯着贝贝耳后那片月牙形的红痕,边缘整齐得可疑,像极了今早库里南车主下车时,领带夹在衬衫上压出的印记。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工装裤口袋里的螺丝帽硌得大腿生疼 —— 那是他用三个月打磨的 "戒指",原本计划今晚在护城河旁求婚,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要在他腿上烫出个窟窿。工具箱里的扳手、螺丝刀倒映着血色的残阳,像是满地破碎的誓言,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来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生锈的喉管里挤出来,风卷起地上的机油包装纸,哗啦啦拍打着卷闸门,盖住了他声音里的裂痕。远处地铁驶过的轰鸣震得墙面旧海报发颤,那是三年前的汽车广告,模特腕间的手表闪着冷光,标价足够支付他们出租屋三年的房租。阿豪突然想起,贝贝曾在这幅海报前停留许久,手指轻轻抚过模特的裙摆,眼中闪烁着不属于他们生活的憧憬。
贝贝的指甲深深掐进膝盖,睡衣布料被攥出细密的褶皱,露出膝盖上去年骑车摔倒的旧疤。"嗯。"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阿豪胸口发闷。他注意到她今天换了双新袜子,白色蕾丝边从拖鞋里露出来,袜尖却还沾着未干的水泥渍 —— 那是今早她蹲在工地旁捡瓶子时蹭到的,与袜子的精致形成荒诞对比。
手机又一次震动,贝贝的手指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像触到灼热的铁皮。她迅速缩回手,却在屏幕亮起的瞬间,让阿豪瞥见发件人头像 —— 那是某个动漫男主角,带着狡黠的微笑,背景是粉色的爱心特效。阿豪感觉心脏被猛地攥紧,喉咙里泛起苦涩的味道,像是吞了一口隔夜的机油。
"说什么了?" 阿豪向前半步,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擦过台阶边缘的碎石,磨出细微的声响。他闻到她身上混合的味道:前调是陌生的雪松与琥珀,中调却顽强地透出蓝月亮洗衣粉的柠檬香,像两株在废墟里纠缠的植物,彼此折磨又彼此依存。这种矛盾的气味让他想起他们的出租屋,虽然破旧,却充满了属于他们的温暖气息,而现在,这种气息正在被陌生的味道慢慢侵蚀。
"没说什么。" 贝贝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映着手机屏幕的蓝光,像浸在冰水里的星星。她的下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一道新鲜的伤口渗出血丝,在暮色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手机是他给我的,但是我想大不了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他不就好了嘛。"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尾音颤得厉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阿豪注意到她说话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壳,水钻在她掌心留下淡淡的压痕,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既渴望又恐惧。
"可我想知道的更详细些。" 阿豪缓缓开口,盯着她腕间去年打工时的烫伤疤痕。贝贝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强光照射的猫眼。她下意识地扯了扯睡衣袖口,却露出更多皮肤 —— 小臂上有块新鲜的淤青,形状恰似男人的指节。这个发现让阿豪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人当头棒喝,所有的猜疑瞬间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沉默像块巨石,压得空气都在发烫。远处大排档的霓虹招牌亮了起来,红的绿的光在贝贝瞳孔里碎成齑粉,映得她耳后的红痕愈发鲜艳,像朵正在枯萎的花。阿豪想起老乔退休前说的话:"小子,爱情是风花雪月,面包才是实实在在。" 此刻他突然想笑,原来风花雪月和面包,从来都是反义词,而他和贝贝,早已在面包的重压下,弄丢了风花雪月。
"你别乱发脾气,我不会和他同意复合的。" 贝贝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复合?" 阿豪感到一阵心悸,这个词像把锋利的刀,划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原来你们曾经在一起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像是从深渊里传来的低语。
贝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砸在手机屏幕上,将动漫男主角的笑脸晕染成模糊的色块。"那是在我认识你之前," 她哽咽着说,"那时我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他说会带我过上好生活,我就信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装饰品。"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仿佛在揭开一道不愿触及的伤疤。
阿豪感到一阵心疼,伸手想要抱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别碰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惊恐,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