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许博的胳膊搭在我腰上，像条温软的蛇。我盯着窗帘缝里漏进的月光，在床罩上织出银线，突然想起小时候偷穿妈妈的高跟鞋，摇摇晃晃走两步就摔在地毯上，那种既害怕又兴奋的感觉，和现在肚子里的胎动很像。

小腹微微发紧，我不敢动弹。他的呼吸喷在耳后，带着牙膏的薄荷味，混着若有若无的烟味。睡衣布料蹭过胸 部，痒得像有蚂蚁在爬。我想起上周孕检时，B 超医生说「孩子很活跃」，许博攥着我的手，指腹的茧子磨得我生疼，可他眼里亮得像有星星。

「阿静？」他突然呢喃，胳膊收紧了些。我浑身肌肉猛地绷紧，感觉胸前两团软肉被压得变形，胸 部在布料下硬成两颗小石子。下身突然涌出热流，我咬住下唇，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动物。

黑暗中，陈京生的脸突然闪出来。他指尖捏着我的胸，说「像两颗红樱桃」，那声音黏腻得像融化的太妃糖。我猛地摇头，想把这画面甩出去，却看见许博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两道精致的栅栏，把我困在里面。

手不自觉滑向小腹，那里已经有了淡淡的妊娠线，像道浅色的疤。触到皮肤的瞬间，欲 望的潮水退了下去，剩下的只有冰凉的羞 耻。我想起老妈昨天摸我肚子时的眼神，那双手在我衬衫上停留了两秒，像在摸一件沾满灰尘的旧物。

许博翻了个身，胳膊从我腰上滑落。我听见他睡衣摩擦床单的窸窣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是我上周新买的薰衣草香型。黑暗中，我悄悄把手伸到两腿之间，内 裤已经湿透了，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泥泞，突然觉得自己像块发了霉的面包，又酸又臭。

泪水突然涌出来，滴在枕头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许博的轮廓在月光下模糊起来，我想起结婚时他说「我会永远爱你」，现在这承诺像团棉花糖，早被口水溶成了黏腻的残渣。可他今天早上还替我剥鸡蛋，把蛋白放在我碗里，蛋黄留给自己，像从前一样。

车在红灯前停下，旁边车道的男孩又吹了声口哨。我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眼尾微微上挑，嘴唇因为咬得太用力泛着粉红，像朵开在废墟里的野玫瑰。男孩举起手机，屏幕亮起，是张自拍照，他冲我比了个心。

我摸了摸肚子，那里安静得像片深海。许博的运动衫搭在副驾上，后颈处磨得发毛，我突然想起他昨天晨跑回来，脖子上挂着汗珠，说「今天跑了五公里」。那时他眼里有光，像个等着表扬的孩子。

绿灯亮起，我踩下油门，男孩的脸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手机震动，是许博发来的消息：「路上小心，晚上带你去吃日料。」我盯着屏幕，想起他上周陪我去产检，在医院走廊里紧张地搓手，把挂号单都揉皱了。

下身又开始隐隐发潮，我夹紧双腿，打开车载广播。钢琴声流出来，像溪水漫过石头。我摸了摸小腹，那里有个小生命在生长，不管他爹是谁，此刻正和我共享着心跳。许博的胳膊又搭过来时，我没有躲开，任由他的掌心贴着我的腰线，像块暖手宝，慢慢捂化我心里的冰。

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刚拉开车门，一辆黑色迈腾悄无声息泊在我旁边。我心里暗叫「倒霉」，指尖攥紧包带，感觉脸颊发烫。迟到就算了，还被一把手抓个正着，虽说平时不刻意巴结领导，面子这东西终究像层窗纸，被戳破了总透着尴尬。

车门「嘭」地关上，一个高瘦男人绕过来，深灰西装搭在臂弯，浅蓝衬衫领口敞着，露出一截紧实的锁骨。他显然早看见我，唇角扬起温和的笑，眼角细纹像被春风吹开的涟漪。

「张主任早。」我慌忙打招呼，脚尖蹭了蹭地面的落叶。

「早！别紧张，我在你后边儿呢，论迟到我才该检讨。」他抬手整理西装袖口，铂金袖扣在晨光里闪过冷光，「互相监督，啊？」

这人是我们主任，姓张，三十 七岁，被办公室小姑娘们私下封为「单位第一雅痞」。说实话，他长相不算多出众，胜在腰背挺直如青松，眼镜片后的眼神总像浸在温水里，不烫人，却让人忍不住想多泡一会儿。不像其他领导，肚子挺得像怀胎五月，说话自带官腔颤音。

张主任半开玩笑地替我按住电梯门，古龙水味道混着烟草香飘过来，是我熟悉的雪松调。他的绅士风度是出了名的，开会时会替女同事挪椅子，递文件时指尖永远避着别人的手背，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说「张主任说话像念诗」。

我是行政岗，一年前他调来时，我就发现我们是校友。他大我八届，读的金融系，我翻遍校友录才找到他毕业照，寸头，眼神锋利如刀，跟现在判若两人。当然，这事儿我没敢声张，只在他办公桌上看见同款母校镇纸时，心脏漏跳了半拍。

「小安，看你脸色不太好。」出电梯时，他突然放慢脚步，「家里有事儿？别见外，组织不是摆设。」

「谢谢主任，还行。」我笑笑，看他走进办公室，背影挺得像根标尺。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透进阳光，把他西装上的浮灰照得一清二楚，我突然想起陈京生穿西装的样子，也是这样笔挺，只是肩头总落着烟灰。

行政工作像台老旧缝纫机，每天重复着下载、打印、装订的工序。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公文，黑体三号字在眼前跳成一片墨点，直到秦可依的尖嗓门刺破空气：「哟，安姐今儿穿的纪梵希？这胸简直要撑爆衬衫了！」

我咬牙控制步幅，高跟鞋敲在瓷砖上，嗒嗒声像敲在自己脑门上。余光里，前台小妹慌忙把零食塞进抽屉，嘴角还沾着薯片渣。秦可依晃着水壶过来，马尾辫扫过香奈儿耳钉，那是她新勾搭上的金主送的。

「水温刚好，您的玫瑰花瓣呢？」她冲我挤眼，睫毛膏刷得像苍蝇腿，「要不要我帮您揉揉胸？听说孕妇容易涨奶 ——」

「闭嘴！」我拍开她的手，玻璃杯磕在桌面发出脆响，「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塞进水壶里煮了？」

她吐了吐舌头，一秒切换成忧国忧民脸：「安姐，我可听说了，张主任今早特意绕路送你进停车场哦。」她压低声音，香水味混着咖啡气扑过来，「您说，他是不是知道你 ——」

「秦可依！」我猛地转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响，「不想干就滚蛋，没人拦着你钓凯子！」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打印机的嗡鸣显得格外刺耳。我盯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像块正在融化的冰淇淋，突然感到一阵疲惫。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我摸了摸小腹，那里安安静静，像藏着一个永远不会醒的秘密。

张主任的办公室门开了条缝，透出暖黄的灯光。我看见他坐在大班椅上，指尖夹着支钢笔，正在转圈圈。钢笔尖在阳光下闪过银光，像极了陈京生摸我肚子时，无名指上的钻戒反光。

手机震动，是许博发来的消息：「中午带你去吃粤菜，挑你爱吃的虾饺。」我盯着屏幕，想起他今早替我系安全带时，指腹擦过我锁骨的温度。秦可依在旁边假装整理文件，余光却不断飘向我隆起的小腹，像只等着啄食的母鸡。

我抓起马克杯走向茶水间，路过张主任办公室时，听见他在打电话：「对，这个项目我亲自跟进…… 嗯，孕妇优先，该照顾的要照顾。」钢笔尖停下转动，在纸上划出一道粗重的墨迹。我突然想起校友录里他的毕业宣言：「要做穿西装的骑士」，现在看来，骑士的盔甲下，也藏着不愿示人的褶皱。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了一声，我看着玫瑰花瓣在热水里沉浮，像极了昨夜梦里的场景：陈京生穿着白大褂，指尖捏着我的乳头，说「像两颗红樱桃」，而许博站在远处，手里攥着张 B 超单，上面的小光点跳动着，像颗正在熄灭的星。

张主任突然走进来，手里拿着保温杯：「小安，帮我接杯热水？」他袖口挽起，露出腕间的旧表，表带磨得发毛，是块老上海牌。我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突然想起许博晨跑后掌心的汗湿，同样的温度，却隔着千山万水。

「谢谢。」他冲我笑，眼角细纹更深了，「对了，下个月有个校友聚会，你…… 要不要一起去？」

热水灌进杯里，腾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脸。我摸着小腹，感受着那里的动静，想起昨夜许博翻身时，胳膊轻轻搭在我腰上的重量。窗外的阳光终于冲破云层，照在张主任的旧表上，表盘里的指针咔嗒走动，像在丈量着什么，又像在掩埋着什么。

「再说吧。」我把杯子递给他，转身离开茶水间，高跟鞋的嗒嗒声里，混着自己过快的心跳。秦可依在走廊尽头冲我坏笑，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突然觉得自己像枚被阳光晒化的奶糖，黏糊糊的，再也找不回原本的形状。

「我这不是替某些人着急嘛！再不说破，怕他憋出前列腺炎！」这丫头一边拧水壶盖，一边冲我挤眼睛，眼尾扫向门口的小毛，突然「噗嗤」笑出声，口红沾在牙上像抹辣椒油。

秦爷本名听起来挺温婉，可惜长了张不把门的嘴。巴掌大的鹅蛋脸配着复古细眉，偏偏开口就是「老子」「骚货」乱飞，好好的 CHANNEL 耳钉在她耳朵上，像别在野猪耳朵上的金铃铛。

「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小心嫁不出去烂在闺房里。」我白她一眼，往门口瞥了瞥 —— 小毛正缩在电脑前，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键盘支架被他压得「咔嗒」响。

「切，你们女人就会怕这怕那，」她甩着马尾坐下，美 甲在桌面敲出脆响，「装什么含羞草啊，骨子里谁不骚？男人就像火锅里的毛肚，得趁年轻多涮几筷子，等老了缩水了，汤都没味儿！」

她涂着枣红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把「玩儿男人」三个字嚼得跟麻辣小龙虾似的，油光四溅。我盯着她新买的 YSL 手链，突然想起上周她在茶水间跟金主打电话，娇滴滴地说「人家手疼」，转眼就跟我吐槽「那老男人肚皮比孕妇还大」。

「啪嗒」一声，小毛的键盘支架彻底断了一根。他手忙脚乱去捡零件，眼镜滑到鼻尖，露出惊恐的眼神，活像被撞见偷 腥的猫。秦爷见状笑得前仰后合，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响：「瞧瞧小毛这臊样儿，比见了苍老师还激动！」

我抓起文件夹砸过去，她灵活地侧身躲过，马尾扫过我手背：「急什么？我又没说你家那位 ——」她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往前倾，香水味混着奶茶气扑面而来，「不过说真的，张主任看你的眼神，跟我家那只公猫看见鱼干似的。」

「秦可依！」我拍桌而起，震得马克杯里的玫瑰花瓣乱颤，「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塞进碎纸机里绞成二维码？」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呼呼」声。小毛假装专注敲键盘，指节发白；前台小妹低头玩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明显在刷八卦群。秦爷挑了挑眉，突然换上甜腻的笑：「安姐别生气呀，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你看你现在孕期空虚，万一 ——」

「滚！」我抓起她桌上的口红扔过去，YSL 小金条在地面骨碌碌滚出老远，停在张主任的皮鞋边。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文件，指节捏着纸边，青筋微微凸起。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镜片后的眼神扫过我们，「小安，来我办公室一趟。」说完转身就走，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把秦爷的口红吹得又转了两圈。

秦爷冲我挤眼，用口型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抓起文件夹砸在她头上，却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走廊里，张主任的背影挺得像根标尺，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突然想起许博今早替我系鞋带时，抬头看我的眼神 —— 那眼神里有担忧，有隐忍，还有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深潭里的水草，缠得人心慌。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听见秦爷在里头喊：「小毛，把你硬盘里的学习资料借我看看呗！」小毛结结巴巴地应着，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盯着张主任桌上的母校镇纸，突然觉得这办公室像个透明鱼缸，我们都是里头的金鱼，一边游一边吐泡泡，看似自由，其实每个动作都被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