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别怕呀小狼狗，姐姐今晚不咬你！」秦爷翘着兰花指，冲小毛抛了个媚眼，美甲在阳光下划出粉色弧光。这丫头明明比人家小两岁，偏要装大姐大，把个一米八的退伍兵哥哥臊得耳朵通红，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萨摩耶。

「服了服了！秦爷您才是真大佬！」小毛举手作揖，露出一口白牙，肱二头肌在短袖下鼓得像小山包。这小子去年从武警部队退役，听说以前训警犬的，结果被秦爷逮着「梓良」的谐音梗，硬安了个「小狼狗」的外号，现在全科室都这么叫。

「安姐，给您的安胎礼！」秦爷隔着桌子推来个纸袋，眼影在灯光下闪得像碎钻。我警惕地接过来，里面是个绿盒子，烫金英文写着「妊娠专用橄榄油」。她瞟了眼小毛，突然压低声音：「每天涂肚皮，不然等肚子撑开花，姐夫该嫌你是老耕地啦！」

「要死啊你！」我拍桌而起，纸袋里的盒子掉出来，砸在小毛脚边。他慌忙弯腰去捡，后颈晒黑的皮肤与白 T 恤形成鲜明对比，让我想起许博晨跑时汗湿的后颈。秦爷却笑得前仰后合，马尾扫过办公绿植，惊飞两只小飞虫。

「别害羞嘛！」她挤过来，香水味混着辣条味，「我可是查了小红书的，猪蹄汤配橄榄油，保准生完还是水蜜桃！」说着突然提高嗓门，「不像某些男人，只会让多喝热水，连个妊娠油都不知道买 ——」

「秦可依！」我抓起她桌上的润唇膏砸过去，正中她额头，「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塞进碎纸机打成肉馅？」

小毛憋着笑，把盒子递还给我，指尖触到我手背时像触电般缩回。这孩子其实挺懂事，每天帮我搬打印纸，替我接热水时总说「孕妇别碰重物」。我看着盒子上的橄榄枝图案，突然想起许博昨晚在书房抽烟，烟灰缸里堆着我买的戒烟糖，包装纸也是绿色的。

「安姐，我说真的，」秦爷突然正经起来，伸手替我理了理歪掉的衣领，「你得对自己好点，别老想着别人怎么看。」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让我想起高中时闺蜜给我递红糖水的感觉。

「咔嗒」一声，办公室门被推开。一阵香风卷进来，芳姐踩着细高跟快步走过，黑色连衣裙下摆飘起，手包上的 LV 锁扣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科长早！」小毛立马站直，像在军营里喊口号。

「早。」芳姐头也不抬，声音像冰镇过的矿泉水，清冽却不带温度。她的脸小而端正，眉毛细长如柳叶，却总像挂着层霜，连笑起来都像用尺子量过的 —— 这也是秦爷叫她「北大方正」的原因，说她的脸比 Word 文档还周正。

「芳姐今天穿的香奈儿？」秦爷故意提高嗓门，「这腰细得，跟 P 过似的！」

芳姐脚步顿了顿，转身时裙摆旋出优雅的弧度：「小秦，这个月的考勤表送过来。」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像手术刀划开纱布。

「得嘞！」秦爷冲她背影比了个鬼脸，转身冲我挤眼，「你瞧她刚才那眼神，跟我家楼下的贞子似的，怪不得三十好几还没嫁出去 ——」

「闭嘴！」我敲了敲她脑袋，却看见芳姐走进办公室前，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那耳钉我见过，上周她在茶水间接电话时，对着窗户照了又照，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宝贝，今晚去吃日料。」

小毛突然指着我身后：「安姐，你头发上有东西。」说着伸手替我摘下一片梧桐叶，指尖不小心碰到我发梢。我想起许博昨天帮我吹头发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吹风机的热风混着他的呼吸，让我差点忘了肚子里的秘密。

「谢了。」我冲小毛笑笑，把橄榄油塞进抽屉最深处。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阳光穿过玻璃，在秦爷的美甲上折射出彩虹。她正对着手机补口红，屏幕光映出她眼底的担忧，稍纵即逝。

芳姐的办公室传来键盘敲击声，节奏快得像机关枪。我摸了摸小腹，那里静悄悄的，像片被阳光晒暖的草地。秦爷突然凑过来，往我嘴里塞了颗糖果：「草莓味的，补血糖！」糖果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却让我想起许博买的戒烟糖 —— 也是草莓味，只是他总说太甜，不如烟味过瘾。

「安姐，」秦爷突然握住我的手，美甲轻轻掐进我掌心，「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呢。」她眼神难得认真，睫毛膏没晕染好，眼角有个小黑点，像颗倔强的泪痣。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办公室里，小毛在整理文件，芳姐在打电话，阳光继续在窗台上流淌。远处传来地铁驶过的轰鸣，像某种深沉的心跳。我突然意识到，不管肚子里藏着多少秘密，至少此刻，有这些人在身边，像杂乱却温暖的毛线团，缠绕着我，不让我掉进黑暗里。

秦可依斜睨着我，突然咧嘴一笑，口红在阳光下像团燃烧的火：「姐，你没发现芳姐看小毛的眼神跟狼似的？昨儿我亲眼看见她摸他胳膊！」

「去你的！」我作势要打，她灵活地躲过，指尖点了点自己右眼尾：「就凭这颗泪痣！相书上说，长这儿的女人 ——」她突然压低声音，「床上功夫了得！」

我忍不住笑出声，却又想起自己眉梢那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泪痣。老妈曾说那是「命里带桃花」，现在看来，倒像是「命里带劫数」。芳姐的泪痣是真好看，红得像颗朱砂痣，偏偏长在眼角下，每次她低头看文件，那痣就像要滴下来，滴进小毛的咖啡杯里。

「毛梓良，来我办公室！」芳姐的声音从里间飘出来，柔得像块丝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小毛「噌」地站起来，迷彩裤带起一阵风，把我桌上的便签纸吹得哗哗响。秦可依盯着他的背影，睫毛扑簌簌直颤，活像只看见老鼠的猫。

门「咔嗒」关上的瞬间，她突然凑近我：「你猜他俩在干嘛？」指甲在桌面敲出摩斯密码，「我赌五块钱，芳姐肯定在摸他腹肌！」

「滚蛋！」我抓起笔扔过去，却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羡慕。这丫头平时把「玩儿男人」挂嘴边，其实看见帅哥比谁都脸红。上周她偷偷存了小毛的训练照，被我抓个正着，还嘴硬说是「研究警犬训练技巧」。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许博打来的。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兴奋，像个得了奖状的孩子：「媳妇儿，我升职了！晚上叫上爸妈去吃烤全羊怎么样？」

我握着手机，听着他身后同事的起哄声，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在医院走廊抽烟的样子。那时他也是这样的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像块铁，现在却像被阳光晒化了，语气里淌着蜜：「医生说你得多补蛋白，烤羊排最滋补了！」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软下来，手指不自觉摸了摸小腹，「听你的。」

午餐时，秦可依端着红酒杯晃了晃：「哟，许哥这是要母凭子贵啊？」她咬着牛排，汁水溅在雪白的衬衫上，「不过说真的，他最近对你是真好，连我都想找个这样的接盘侠了！」

「秦可依！」我抓起餐巾纸砸过去，却不小心碰倒了她的酒杯。红酒在桌布上洇开，像朵妖冶的花。她慌忙去擦，美甲刮到我手背：「疼死我了！姐，你这肚子里的该不会是哪吒吧，怎么还没动静？」

我盯着她染成粉色的指甲，突然想起陈京生说过的话：「你指甲太长，会刮疼我。」那时他的手正在我肚子上画圈，指尖凉得像条蛇。现在许博的手总是暖的，替我系安全带时，掌心的茧子会轻轻磨过我的皮肤。

「想什么呢？」秦可依弹了下我额头，「赶紧吃，你看你都瘦成杆儿了，许哥该以为我苛待你了！」她又往我盘子里夹了块鸡胸肉，「多吃点，不然等生完孩子，胸下垂得跟布袋似的 ——」

「够了！」我笑着打断她，却在看见她眼底的担忧时，突然鼻子发酸。这丫头嘴贱心善，上周偷偷帮我做了半个月的报表，说是「孕妇不宜久坐」。

傍晚下班，许博已经等在停车场。他换了件干净的白 T 恤，头发喷了发胶，像要去约会的大学生。「上车，媳妇儿！」他替我打开车门，手虚扶着我的腰，生怕碰疼我。

烤全羊的香味飘过来时，老妈已经在门口张望了。她看见我的肚子，眼睛亮得像灯泡，伸手就要摸：「哎哟，都显怀了！快让妈看看，是男是女？」

「妈，先进去再说。」许博笑着挡住她的手，替我拉开椅子。老爸跟岳父在聊股市，桌上摆着许博珍藏的白酒，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像幅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我摸着肚子里安静的小生命，看着许博给我夹羊排时微微发颤的手，突然想起秦可依说的「接盘侠」。也许他早就知道真相，只是用升职、聚餐、烤羊排来编织一个温暖的谎言，而我，心甘情愿地钻进这个谎言里，像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多吃点，」许博又往我碗里添了勺羊汤，「医生说胎儿长得很好。」他说「胎儿」时，语气里带着陌生的温柔，像在说一件稀世珍宝。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有血丝，像是昨夜又熬夜了。

老妈又在跟岳父夸许博：「这孩子啊，自从知道要当爸，连烟都戒了！」我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想起书房垃圾桶里的戒烟糖包装纸，还有他晨跑时越来越紧实的后背。也许他不是在编织谎言，而是在试图把谎言变成真相，用每一天的早餐、产检、睡前故事，把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变成我们共同的未来。

窗外的暮色渐浓，烤羊排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许博突然伸手替我擦掉嘴角的油渍，指尖在我唇上停留了半秒。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新婚时，他也是这样替我擦嘴，然后笑着说「小傻瓜」。现在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烟味，却依然温暖，像团不会熄灭的小火苗，在越来越冷的秋天里，烘着我，暖着我。

秦可依的微信突然弹出来：「姐，小毛说芳姐今天夸他「体力好」！」我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职场的八卦、家庭的温馨、肚子里的秘密，像团乱麻缠在指尖。但此刻，许博的手又轻轻搭在我背上，像片稳妥的岸，让我暂时忘记了水下的暗礁。

羊汤在碗里轻轻晃动，映出我微胖的脸。也许正如许博说的，这是「我们」的机会。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我们都在努力把破碎的日子，熬成一碗温暖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