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秦可依慌忙按住我的手,美甲在我手腕上刮出红痕:「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明天就跟小狼狗求婚!」她抓起酒杯往后躲,马尾扫过我手背,「不过先说好了,我只当干爹,干妈得找个能喝的 ——」
「滚你的!」我笑骂着拍开她的手,牛排筋卡在后槽牙上,越嚼越腥。她却突然正经起来,指尖敲了敲酒杯:「安姐,你知道男人最想要什么吗?」
我盯着她涂着亮片的美甲,想起许博今早系领带时,指尖在领口打滑的样子。「什么?」
「征服全世界男人都想上的女人。」她突然凑近,红酒味混着薄荷糖气息扑来,「而你,就是这种女人。」
我差点被肉筋呛到:「有病啊你!」
她却叹了口气,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西兰花:「真的,你长得漂亮,气质又冷,男人就喜欢这种「得不到」的感觉。陈京生为什么睡你?张主任为什么总看你?因为你看起来像块冰,其实心里烧着火 ——」
「够了!」我抓起水杯灌了口冰水,凉意从喉咙直窜到胃里。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阳光穿过玻璃,在她耳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昨夜梦里陈京生的钻戒。
饭后她踩着细高跟走了,背影摇曳得像棵柳树。我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往办公室走时路过茶水间,听见芳姐在打电话:「亲爱的,今晚去 SKP 买包好不好?」她的声音甜得发腻,跟平时判若两人,泪痣在灯光下像滴鲜血。
打开淘宝,满屏的男士礼物晃得人眼疼。许博从前总说「别乱花钱」,可今天他升职,眼神里有我久违的光。我想起结婚三周年,他送我一条 Tiffany 项链,而我连件衬衫都没给他买过。
商场的玻璃幕墙映出我的影子,孕妇裙下摆被风吹起,像片残破的云。路过 LV 专柜时,柜姐冲我微笑,目光却落在我的肚子上,笑容里带着职业化的怜悯。我加快脚步,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嗒嗒声像在给自己打气。
剑桥包摆在专柜最显眼的位置,棕色牛皮泛着温润的光,肩带可调节,翻盖设计简洁大方。「这款是新款,很适合商务人士。」导购小姐走过来,指甲上的碎钻闪了闪,「您先生一定喜欢。」
我摸着包带,想起许博背的旧双肩包,拉链头已经磨掉了漆。「包起来吧。」我说,扫码时看见余额数字,心里微微抽痛 —— 这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
走出商场时天已经黑了,秋风带着凉意,我把包紧紧抱在怀里。手机震动,许博发来消息:「爸妈已经到了,路上小心。」附带一张烤全羊的照片,羊肉在炭火上滋滋冒油,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出租车里,我摸着包装盒上的烫金 logo,突然想起秦可依的话:「男人的梦想,是上让全世界眼馋的女人。」可我现在,只希望做一个让他不眼馋的妻子,守着柴米油盐,把日子过成温热的汤。
手机又震动,这次是张主任:「小安,明天上午十点开会,记得带产检假条。」我盯着屏幕,想起他办公室的母校镇纸,突然觉得累极了。把手机塞进包里时,碰到了那瓶橄榄油,秦可依的话在耳边响起:「要玩儿命补充胶原蛋白」—— 原来我们都在害怕,害怕被看轻,害怕被抛弃,害怕成为不再被需要的人。
出租车在餐厅门口停下,许博已经在台阶上张望。他穿着我买的新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间的旧表。看见我时,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替我开门,手虚扶着我的腰,像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累了吧?」他接过购物袋,指尖触到包装盒的棱角,「买了什么?」
「没什么。」我笑笑,看着他身后的爸妈,他们正对着我的肚子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期待的笑。许博突然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你,媳妇儿。」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扔进湖面,涟漪扩散到四肢百骸。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纹,却依然是我嫁的那个男人,那个在医院走廊里说「我养」的男人,那个此刻正小心翼翼护着我和孩子的男人。
餐厅里飘来烤羊肉的香味,老妈在喊我们进去。许博揽着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我摸着肚子里安静的小生命,突然明白:有些错误无法弥补,但爱可以重生。就像这秋天的烤全羊,总要经过炭火的炙烤,才能散发出最浓郁的香。
从商场出来时,城市已浸在暮色里。街灯次第亮起,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被剥了鳞的鱼。手里的剑桥包压得锁骨发疼,突然想起秦可依的橄榄油还在办公室,那绿色盒子上的橄榄枝图案,像极了许博戒烟糖的包装。
电梯上升时,我盯着镜面里的自己:孕妇裙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间细链,那是许博三周年送的 Tiffany。指尖抚过吊坠,冰凉的银质触感让我想起办公室空调的温度,想起芳姐今天穿的香奈儿连衣裙,想起小毛后颈晒黑的皮肤。
走廊尽头的机房亮着灯,像只微睁的眼。高跟鞋敲在地面,回音混着心跳,突然被一声闷响截断 —— 那是肉体相撞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呻吟,从办公室门后漏出来。
我猛地停住脚步,钥匙在锁孔前悬停。那声音太熟悉了,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却又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是芳姐。她在叫「小毛」,尾音上扬,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胃里一阵翻涌,手心沁出冷汗,脖颈后的汗毛根根竖立。钥匙从指间滑落,「叮」地砸在地面,惊起一阵回声。门后的动静骤然停止,只剩下空调外机的嗡鸣,像某种巨兽的喘息。
我弯腰捡钥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裙底传来湿热的黏腻感,不是情欲,而是彻骨的羞耻 —— 为芳姐,为小毛,为这个充满谎言与欲望的职场。想起秦可依说的「北大方正」,此刻她大概正趴在小毛肩头,泪痣浸在汗水里,像朵正在枯萎的玫瑰。
夜风卷着尾气灌进领口,我打了个寒颤,转身走向楼梯间。高跟鞋在台阶上敲出慌乱的节奏,像在逃离一场火灾。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惨白,照出我扭曲的倒影,手包上的剑桥包 logo 在晃动,像个讽刺的微笑。
饭店里飘来烤羊肉的香味,老妈看见我时眼睛一亮:「可算来了,快坐!」许博起身替我拉开椅子,指尖触到我冰凉的手背:「怎么出这么多汗?」他的白衬衫领口敞着,露出结实的锁骨,让我想起小毛的迷彩短袖。
「堵车。」我笑笑,把包递给他,「恭喜你。」牛皮包装纸发出清脆的响,他眼里闪过惊喜,像个拆礼物的孩子。四个老人开始轮番劝菜,羊排堆在我盘子里,油光映着他们期待的脸。
「多吃点,孩子需要营养。」老爸夹了块羊肝,褐色的脏器在灯光下像块旧橡皮。我咬了一口,腥气在嘴里散开,突然想起办公室门后的喘息,想起芳姐的珍珠耳钉在小毛胸前晃动,想起许博在医院说「我养」时的眼神。
许博举起酒杯,跟岳父碰杯时发出清脆的响。他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我盯着那处起伏的皮肤,突然觉得恶心。胃里的羊排翻涌着,我抓起水杯猛灌,冰水刺得太阳穴发疼。
「怎么了?」许博伸手抚上我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来,却让我想起小毛替我捡树叶时的触碰。我慌忙摆手,不小心碰倒了醋碟,暗红色液体在桌布上洇开,像极了芳姐的泪痣。
饭后散步时,许博揽着我的肩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他指着远处的霓虹,说「以后给孩子买学区房」,声音里带着醉意的憧憬。我摸着肚子,那里静悄悄的,像藏着一个永远不会醒的秘密。
手机在兜里震动,秦可依发来消息:「姐,芳姐今晚没回家!」我盯着屏幕,想起她涂着枣红色口红的嘴唇,想起她说「男人就像火锅里的毛肚」。夜风带来秋天的凉意,许博把我往怀里拢了拢,我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路过商场橱窗时,我看见自己的倒影:许博的白衬衫,我的孕妇裙,剑桥包的棕色牛皮,组成一幅温馨的家庭画面。可在玻璃深处,隐约映出办公室门后的景象 —— 芳姐的黑色连衣裙挂在椅背上,小毛的迷彩裤堆在地板上,像两团被揉皱的废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它们曾盛放过怎样的欲望。
许博突然停下,指着天上的星星:「看,北斗七星。」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只看见城市的光污染,把星空染成浑浊的橙红色。就像我们的婚姻,看起来完满无缺,实则千疮百孔,每个孔洞里都漏出谎言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累了吗?」他低头看我,眼里映着城市的灯火。我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我往家走,高跟鞋的嗒嗒声里,混着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像某种不详的预兆。但许博的手很稳,稳稳地牵着我,就像稳稳地牵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