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的那天,学校又组织了一次大扫除,路阳心里高兴,劳动时嘴里不时哼着小曲,连平时讨厌的人今天也变得可爱了。
整个寒假她已计划好了,先用两天时间把寒假作业写完,然后就去上海找夏老师。
当班主任正式宣布放假的消息,那些同学一个一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路阳背着鼓鼓的一书包书漫步在回家的小路上,路上偶遇从集市回来的老铁,路阳老远喊道:“铁叔!”
老铁停下他的那辆三轮车,“放假了?”
“放假了。”
“快,上车,铁叔送你回去。”
“谢铁叔。”
“放假了好,你就能帮衬帮衬你妈,你妈一个人在家着实不容易,这快过年了,家里家外都能把她累得够呛。我有时看她一个人可怜,想帮衬帮衬她,可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知道她是怕村里人说闲话。”老铁一边开车,一边和路阳说着,这条路他每天来来去去不知要走多少回,他有时和别人吹牛,说是闭着眼晴都能把车从家开到集市。
路阳看着那条弯曲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她的家。
老铁很早就死了老婆,之后没有再娶,这么多年也是家里家外的忙着。路阳将眼挪近,曾经意气风发的人也被岁月吹弯了腰,那一头黑发中竟夹杂着少许白发。
都是可怜之人,谁不可怜,人在这浩荡的宇宙中显得如此渺小,就像田里的麦苗,生于这天寒地冻之间,可依然顽强的活着,最终它们会熬过这严寒,迎接属于它们的果实。
到家门口,老铁将车刹住,一大嗓门向屋内喊道:“路妹子!路妹子!快看,路阳放假了!”
路秋华从屋内探出头来,她头上裹着一条毛巾,手里握着一根竹扫帚,看这样子也是在大扫除。看到路阳赶紧将毛巾取下,竹扫帚放入墙角,去拎路阳厚重的书包。
老铁抢先拎过来,“不就一书包吗,我来,外面冷,你啊,就在屋里呆着,别出门了。”
老铁将书包拎进来放在椅子上,然后将两只手合起来放在嘴边哈气,笑着说:“路阳这放假了,你就有了帮手,能轻松轻松。”
路秋华冲他礼貌的笑着,“每次都麻烦你,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你也没什么忙让我帮帮的,这样我心里也舒坦些。”
老铁说:“路妹子,你每次都跟我这般客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顺手的忙,不必放在心上。”
路阳接过话茬说:“铁叔,中午就在这吃饭吧,我妈做的菜可香了。”
路秋华有些为难,“家里也没什么菜来招待你铁叔。”
路阳说:“田里的菜就行了,铁叔又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的,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忍心让铁叔回家后在慢慢的烧火做饭。”
老铁搓着手,笑呵呵的说:“是啊,是啊,简单点好,田里的菜就成。”突然他想到三轮车里还有一条鱼,他买回来准备腌制后过年吃的,老铁赶紧去车里拎进来。
路秋华说:“这样多不好,在我家吃饭还让你带菜来。”
老铁说:“没事,这条鱼大着呢,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把鱼头剁了中午吃,鱼尾我就带回家去腌制。”
话说到这份上了,路秋华去厨房拿刀剁鱼,铁叔帮忙劈柴禾往灶堂里添火,香气立刻飘满了这个小屋。
一大锅鱼火锅端上桌,路阳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汤,寒气立刻褪去一半。吃饭间,路阳突然说:“妈,我决定了,我要去上海找夏老师。”
路秋华和老铁都停住了手中的筷子,路秋华当时只是顺嘴一说,安慰一下路阳低落的情绪,没承想她会当真,上海那么大,她要去哪找?
老铁也未料到路阳会有这样的想法,对于在一个小山村待了一辈子的人,出门那是一件大事,“你一个人去?”
“嗯,对啊,我一个人去。”有过一次出门的经验,路阳对于这一次的出门不再畏首畏尾,“我在门卫室给夏老师打过电话,告诉她,我放假了要去找她,夏老师一口答应了,她说让我坐车去火车站,她去火车站接我。”
这下轮到路秋华和老铁苦口婆心的嘱咐,嘱咐的内容无外乎,在外要注意安全,要听夏老师的话,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家里人……
儿行千里母担忧,路阳还没出门呢,路秋华就担忧了。
路阳说到做到,用了两天时间把全部的作业做完,又花了两天时间和母亲一起把家里家外收拾了一遍。去上海找到夏老师,然后在除夕夜赶回来和母亲一起吃团圆饭。
路阳背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水和母亲烙的饼子,还给了她一张红色的票子。
路秋华说:“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这100块钱你拿着坐车,路上省着点用。”
路阳说:“谢谢妈。”然后转身,顺着那条小路往外走。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打在路阳的脸上,生疼生疼的。路阳低着头去迎接这场风雪。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反正这种天气从早到晚都是一个样子。好在终于走到了火车站。
路阳去售票口买票,售票员却告诉她,由于天气突然恶劣,售票口暂停售票,已售出的票,火车启动时间另行通知,有需退票的可以去退票口进行退票。
路阳站在售票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知要等到何时。怎么办?不去了?还是步行去?不去路阳不甘心。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张烙饼塞进嘴里,然后又把水打开,水和着烙饼一起咽进肚里。一张烙饼咽下肚,路阳重新把布包背好,然后一头扎进大雪里。
只不过几个时辰,雪已没过脚跟,路阳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路阳!路阳!”
路阳感觉有人在叫她,会是谁呢?应该听错了,这里没有她认识的人,她所认识的人都在那个小村庄里。
路阳将衣领拢了拢,继续往前走。
“路阳!路阳!”
这一回她听真切了,真是有人在叫她。
路阳回过头,雪正好落进她眼里,迷了她的眼。她揉了揉眼睛,那个叫她的人好像是,是铁叔。
路阳怕看错了,又揉了揉眼,还真是铁叔,莫不是看这下雪天,铁叔要送她去上海!
路阳高兴的喊着:“铁叔!铁叔!”
老铁将三轮车开到路阳身边停下。
还没等老铁说话,路阳就率先开口了,“铁叔,你是来送我的吗?你来的正好,这么大的雪,火车都停运了,我刚刚去买火车票,人家不卖,我正打算步行去上海呢。”
老铁阴着脸说:“去什么上海!你这一去回来只怕见不到你妈了。”
路阳懵了,她不明白铁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呆呆的站在雪地里,想听老铁说明白了。
谁知老铁急了,大声一呼:“还不赶紧上车!”
路阳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被老铁的这一声大呼给震住了,赶紧急匆匆的往车上爬。
老铁将三轮车掉了个头,迎着风雪往回赶。
“铁叔,你刚刚说什么?”路阳这又鼓起勇气问。
“你妈的腿一直都没好利索,你怎么也不知道。”老铁不知是急了,还是心情不好,说话都带着怒气。
路阳想她知道啊,她怎么就不知道了,母亲的腿自上次摔坏后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行动上是有些不便,可是只要慢一点,稳妥些,对生活没有什么其他的影响。
老铁见路阳不说话,索性将车停下,他回过头说:“你妈的腿一遇寒气就会疼,先前都是忍着,吃点止痛药就了事,可这次的雪来得这么凶,气温降了不少,吃止痛药都不管事。”
“这些我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路阳喃喃自语道。
“你妈也是能忍,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老铁越说越气,仿佛正在被疼痛所折磨的不是路秋华,而是他自己。
路阳看了一眼前方,那里有她的梦想,而她身后是她的母亲,那个一直没有抛弃她的母亲。罢了,罢了,梦想虽重要,可母亲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