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位不幸少年的残躯彻底焚化成灰后，大仁哥买了个上好的青瓷骨灰罐，郑重其事地将骨灰盛放进去，供奉在家中案头。他说，这样心里多少能安稳些。
大仁哥父亲下葬那天，我们提着一袋祭品，远远找了个僻静的墓碑，冒充孝子贤孙摆上供果。
大仁哥沉默地伫立着，目光越过人群，紧紧锁住那具缓缓降入墓穴的棺木——里面躺着他真正的父亲，却顶着别人的名字和身份。四个壮汉喊着号子，用粗麻绳小心翼翼地将棺木沉入黄土。纸扎的楼房、汽车、家电，甚至还有一对童男童女，在火舌舔舐下蜷曲成灰。
披麻戴孝的亲属们跪倒一片，哭声撕扯着空气，与火焰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墓地上空混杂在一起。远处，大仁哥也朝着父亲墓穴的方向，缓缓屈膝跪了下去。他们磕头，他也跟着磕头。
门卫大爷始终对那天深夜推着怪箱子硬闯出去的两人放心不下。这天，他专门抽空来到监控室。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混合着塑料和金属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监控员正歪在椅子上，专注地刷着手机，几块本应显示画面的监控大屏幕漆黑一片，电源线耷拉在桌子下面，插头就随意扔在地板上。角落里，一个体积不小的蓄电池正连接在插座上，充电指示灯闪烁着绿光，旁边散落着几根数据线。
大爷客气地问：“师傅，麻烦问一下。我想查查前几天深夜，大门口的监控录像，能帮忙看看吗？”
监控员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掠过那几块死气沉沉、明显断电的黑屏，又飞快地扫了一眼绿灯闪烁的蓄电池，手指在落满灰尘、显然废弃已久的键盘上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立刻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声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平淡：“哦，门口的监控啊。不巧，前几天就坏了，看不了。”
大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那间弥漫着灰尘味和敷衍气息的房间。那扇门轻轻关上，关于那晚的痕迹，和那盏代表私利的绿灯一同隔绝在内，随着这声轻响，被彻底抹去了。在另一个被阳光和黄土覆盖的地方，肃穆与哀伤才是主调。我看见大仁哥朝着他父亲下葬的方向磕头，心想虽然拿到了不少钱，但还是有点缺德。
他们磕完头，人群的肃穆还未散去。大仁哥闷头从背包掏出两瓶水，塞给我一瓶。他拧瓶盖时“咔嗒”一声，动作带着点急迫，仰起头，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清冽的水线在透明的瓶壁里急速下落，顷刻间便见了底。
我捏着自己那瓶未开封的水，有些发怔。明明不久前才喝过，他近乎贪婪地吞咽着，像是要浇灭喉咙里的烧灼感。
下一秒，他顺手将空瓶捏扁，攥在手心，什么也没说，便转身沿着墓园的土路朝远处走去。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在松软的黄土上留下浅浅的足迹。我顺着他的去向，注意到土路尽头一个佝偻着背、在墓碑间缓慢翻找着破烂的老人。
大仁哥径直走到老人身边，微微弯下腰，将那个捏扁了的空瓶，轻轻放进了老人拖着的、半满的蛇皮袋里。
阳光落在他弯下的脊背上，也落在那只被接纳的空瓶上。
我也喝起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