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舒服之后又迷惘,若是本该如此……那时相的妹妹在这颖州,那食君楼,到底什么用意?
不是结交朝臣,也不是让朝臣投诚…那是什么?
“且不顾时相如何。”上官昭咳了一声,脸色略白,“现下可知,陆墉剽窃他人文章,欺瞒地方与今上,是陆家之罪一。”
“陆夫人白日嫖妓,毁坏民风,是陆家罪二。”
“若食君楼魁君真为时相之弟,那陆夫人与魁君便是乱伦,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罪。”
“不仅是陆家,更是时家之罪。”
“这三桩罪,都与时相之妹相关,更与陆家相关。”
圣荑挑眉,“今上要我们打压颖州陆氏?”
总不能是打压他亲自提拔上的时相吧。
他这会儿觉出好玩来了,命姜如白:“如白是姜家子,正好查查陆氏的产业…就从陆墉陆咏之流查起,定有不法之处,你查到了,本王为你请功。”
姜如白不馋什么功劳,但是着实想要家里认可,别总当他是纨绔子弟……立马应了,拍拍胸脯道,“殿下莫说请功,这是作为您朋友我应该做的。”
又对圣荑附耳,“日后您对我叔叔提一嘴就行了。”
圣荑:“……”
姜如白兴冲冲走了,安王再问上官昭,“云生处的可疑管事你查出眉目了?”
难为上官昭的苍白脸色在这一刻竟有些薄红,咳了几声作掩盖才道,“急着见殿下,只好托给靳公子…”
圣荑便道,“那就让元慕去吧。”
元慕这一路总自作主张地排挤上官昭,从前那些他默许了,但如今上官昭好歹把自己从食君楼带出来,免他名声受损……上官昭,还是该赏的。
再者,元慕跟着他就像是父皇的眼睛盯着他,怪不自在。
上官昭请命,“殿下,臣愿查食君楼,弄清那魁君底细。”
圣荑略微蹙眉,心想那自己身边岂不是就没人了?
不悦道,“你都查过了,再查,有用么?”
上官昭未料想圣荑会这样回答,怔了一下,再想争取却被阮珩阻止。
侍人对阮珩附耳,阮珩听罢面上显出淡淡笑纹。
“晞王歇歇吧,你那病骨,莫折在了他乡。”
而后看向门外长廊,一行人疾步而来,为首的便是一身赭红锦袍的元慕。
圣涬在他身后,两人都是匆匆。
闲话不叙,想来在通报时就知情圣荑这几日境遇了,直言以为关键的发现,道:“食君楼果真有大事!那个魁君他真是时相的弟弟啊!”
元慕仍在震惊中,他们元国人是能子继父妃,弟收兄妻……但没有亲兄妹,亲姐弟啊!
他得知之后找到圣荑现在住处,再与圣涬一同过来,见了圣荑安然无恙,这才放松下来。
一放松,就更觉得食君楼一事尤其罪孽了。
汉人不是重礼教伦常吗?
怎么江南这么开放啊!
他甚至想去找个佛龛念念经……
蕊商拉着时小七不让她跑,“殿下,这姑娘是时相的七妹,她能作证。”
阮珩看这时小七姑娘翻的白眼,更觉有趣了。
照这个探案速度,他再多提点一些,过不了几日就能跟着安王去朝阙见陛下了吧。
......
时小七没别的,就是倒霉。
碰上那个冒充书生的朝阙贵族之后,更倒霉了。
在栖霞谷收了卖点心的钱之后就一直赔钱,赔钱也就罢了,还被自己买的奴隶卖,还又卖给了让她倒霉的源头——那个像攀附权贵的书生而实际是朝阙贵族的姜道然。
唯一的歪打正着,就是这姜道然一行貌似来头很大,往日食君楼盯她的人忽然放松了警惕,叫她溜进去真看见了魁君。
“时姑娘每年都上告,就是为其兄长申冤,她兄长年幼之时被奸人拐走,卖入食君楼”
圣荑都看见时小七的好几个白眼了,打断祁蕊商的话,“祁姑娘,让时姑娘自己说吧。”
“若是不信任我们,时姑娘也能自行离去,我等绝不阻挠。”
时小七本来松散随意如蛇般的身姿听到这话瞬间挺直了,正色冷脸道:“诸位大人都是草民惹不起的人,但若是请草民陈情,也得先告知为何如此吧。”
她扫视诸人,眼含不屑,“不过诸位是大人,自然想怎样就怎样,又多言什么证人证言,也不嫌麻烦……”
圣荑看元慕,元慕盯圣涬,道:“从哪儿找的这么个人?这真是又一个时家的?”
上天还真是公平,出了一个光耀门楣的神童长子时曦儒,就又出了一堆抹黑时家门庭的时相弟妹。
光是颖州这儿就有三个,才女但放荡不羁的陆夫人,魁君但却是南风馆的魁君,还有这个面前的刁民。
好似是个商贩是吧……
上官昭这时对圣荑小声道:“上巳之时,这姑娘在栖霞谷卖过点心。”
圣涬下几步到了时小七身边,轻声劝,“信我一次,言明实情,定为你上告申冤。”
时小七给他一肘,叫他不防备正好知道人心险恶,她冷声:“什么信不信的?姜道然,你这也是个假名字吧,你与这些人,我都不认识,谈何相信!”
圣涬张口欲辩,想了想只道:“姜道然不算假名,是我随母姓的名字。”
时小七抱臂站着,无动于衷。
铁了心觉得这帮人不过是骗点政绩,拿她充数罢了。
“还申冤呢?”她不无讽刺,“你们说出自己的来头啊,难道不敢?”
“也是,你们根本惹不起我要告的人,何必在这里耗着。”
“惹不起,就早早放手,省得闹个没脸儿…”
“你!”元慕气道,“你倒是会激将,待会儿我们直接把你灭口了,叫你嚣张!”
时小七还跟人杠上了,上前几步,“灭口又如何,你们当官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早看穿了!”
“我还不想活了,不怕死了呢!”
圣涬把时小七拉回来,隔开他们两人,劝架道,“殿下,吵起来有用吗?”
又看向圣荑,眼神请示。
圣荑点头,圣涬长出一口气,面对安王轻颔首,又对时小七说明:“安王殿下代天子南巡,我等皆是安王随行臣子,此次,安王奉陛下之命查办颖州大案。”
他见时小七面容松动,心中一喜,“天下是太渊陛下的天下,燕圣的天下,安王是陛下唯一的弟弟,你要告的那人,难道还能大过安王么?”
时小七摇摇头,圣涬细看发现她还在震惊后的恍神状态。
“不…除了陛下,二圣,没有人比安王更大。”
时小七眼中慢慢澄澈,好似一团混沌有了秩序,在无边际里有目的地聚集……她忽地抓住圣涬袖子,声音有些颤,“当真是安王殿下?当真是天子要查?”
圣涬再看圣荑,再对时小七郑重点头,“是,你信我。”
元慕说风凉话,“不信也得信,过了这村真没这店。”
蕊商赶忙道,“姑娘,我是祁家女儿,来颖州有些时日了,我许婚的人家是颖州陆氏,这都做不得假的,我为姜公子作证,他所言句句属实。”
但时小七信是信了,却又犹疑,但人到了山穷水尽处,进退无路,倒不如一赌。
圣涬拉着她手腕,“你不是都上告那么多年了么?如今犹豫,是不是已有了证据,怕我们成不了事还连累你没了凭证?”
上官昭看圣荑坐不住了,应当是要开口允诺。
他便提前道,“你在江南上告都被拦在州府,连直隶都听不到消息,何况朝阙?”
“但是颖州,府衙的人都知道你要告谁。”
上官昭轻放圣荑的手,让他安坐不动。
“还是说,从前都是表象,现今你要在安王面前告的,才是真案犯?”
时小七不再犹疑,干脆道,“不错,我在州府告的是洪家强夺良民为妓为奴,但我现在要告的,是洪家的靠山,东都宰相时曦儒。”
......
快至黄昏,西窗筑的主人靳老爷刚刚到家。
江南之地,堂前多有天井,正堂盖的黛瓦也间杂几片玻璃,做成透光天窗。
此时一片昏黄灿烂,院墙被光涂成浅金,堂中正坐的白衣小童也如送财的仙人。
小仙人吃着蜜瓜晃着脚,一边想墨君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
靳老爷隔庭一看,还以为送财童子真到了他家,想立刻命仆人拿香来拜。
仆人看了,笑道,“老爷您眼花了,不是送财童子,是小王爷。”
这下靳老爷结结实实跪下去请安,“小王爷光临寒舍,草民不胜荣幸。”
圣菜摆摆手,“靳叔叔起来。”
又想到什么,笑道,“只有我在哦,我爹爹娘亲都没来,你不用怕啦。”
靳老爷点点头,长出一口气。
这余窈王妃是和他一样的草民出身,圣菜也是个按寻常孩子养大的王孙公子,但敬王不一样啊。
他都被贬了三次了,还是那样心高气傲的权贵脾气!
他是个真真正正得罪不得的吃人统治者啊!
“墨君呢?”
靳老爷环顾一下,他有种直觉,总觉得自己儿子不会在小王爷在的时候去书房温书。
“哥哥当然在看书啦。”圣菜眼也不眨地给哥哥打圆场,“我在书房待得无聊,出来吃个瓜。”
蜜瓜是北境特有,案几上还有一盘南洋特产的红羽丹果……
靳老爷一看就知道是圣菜大哥来过了。
全都是惹不得的人。
他有些担心儿子在科举高中之前卷入权贵的是非里。
若是真是这种万一,权贵要毁他们这等商人家…不,光是小王爷的大哥,那位也自称商人的姜道然,就够让他们吃不上饭了。
“哎。”靳老爷叹口气,又打起精神来说了“小王爷一定吃好玩好”“对敬王千万不要多提靳家”等等的话,就回房独自惆怅了。
商场上被洪氏整了一顿,家里还有惹不得又不敢让之走,也不敢怠慢生疏的贵客。
儿子还未高中,要是在高中前有什么变故……还不要了他的命!
那单生意就当是送洪家了,破财消灾了!
“可那是钱啊,还是不少的钱……呜呜呜呜”靳老爷趴着桌子哭。
“可是我斗不过洪家呜呜呜”他拿出一个背面菱花花纹的巴掌大铜镜摩挲,“娘子,我好没出息,对不起你,没给墨君更多钱财…”
“啊,那是钱啊!”
起码半夜,西窗筑东侧都能隐隐听到靳金子委屈窝囊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