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那燃烧魂魄的最后一击下,柳母那庞大狰狞的黑暗头颅终于发出不甘的哀嚎,如同污秽的雨点般噼啪砸落在地上。
父亲的身影淡薄得几乎透明,周身那曾经炽烈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他剧烈地喘息着,魂体明灭不定,却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目光急切地锁住我,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淼淼!快!把……把她的碎骨……拾起来!”
“什么?!” 我惊得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那滩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污秽碎骨。 这邪祟之物,沾满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与诅咒?拾起来?!父亲疯了吗?
“为什么?!” 我失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抗拒, “这东西……太邪了!”
父亲的面容因魂力枯竭而扭曲,已无暇解释,只是用尽力气低吼,眼神里是刻不容缓的急迫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快!捡起来!稍后……再告诉你缘由!快!”
父亲的话我一直都照做的,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黏腻、带着诡异韧性的碎骨,每一次触碰都像被毒蛇舔舐。
就在我忍着恶心,试图将几块较大的残骸拢起时——
指尖猛地碰到一个截然不同的触感!
冰冷,却异常光滑、坚硬,带着一种温润的玉石质感。我心脏一缩,下意识地将那物件从碎骨污泥中抠了出来!
借着礼堂残存幽绿烛火和父亲魂体最后的微光,我看清了——
是一枚玉牌!
通体莹白,质地温润如凝脂, 在昏暗光线下 流转着内敛而柔和的光晕。牌身上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美的古老纹路,线条流畅而神秘, 中央赫然是一个古朴遒劲的“柳”字!一股沉静、尊贵、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气息,从这小小的玉牌上悄然散发。
这东西应该是柳母的携身之物。
就在这枚玉牌现世的瞬间——
“咿呀——”
礼堂沉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女管家如同鬼魅般当先踏入,身后跟着一群面无表情的女眷。晓泉和阿紫也在其中。死寂的礼堂瞬间被这群“人”填满,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无声的压迫与肃杀。
晓泉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我,以及我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微光的玉牌。他脸上瞬间爬满了极致的怨毒与难以置信的嫉恨, 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
“好啊!你们胆敢在柳府弑杀主母!滔天大罪!罪无可赦!!”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我,如同宣判死刑:“给我拿下!碎尸万段!”
他身后几名离得最近的女眷,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提线木偶般,迈着毫无生气的步伐,带着浓重的死气,直直地朝我逼来!她们的手枯瘦苍白!
“放肆!!”
一声虽疲惫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暴喝,如同惊雷般在礼堂炸响!
是父亲!他那即将消散的魂体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华,金光虽弱,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凛然正气!他目光如电,直射向逼近的女眷,声音穿透死寂:
“柳府少主在此!执‘宗玉’为凭!尔等魑魅魍魉,安敢造次?!!”
嗡——!
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柳府……少主?!
我如遭雷击!猛地扭头看向父亲,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爸……你说……什么?我……我是柳少爷?!”这荒谬绝伦的身份,如同天外陨石狠狠砸在我的认知上!
父亲那虚幻的脸上浮现出深沉的疲惫与一丝……愧疚?他望着我,又扫了一眼地上那滩象征着柳母终结的污秽, 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孩子……是时候告诉你了。你……本就是柳家嫡系血脉,唯一的继承人!只是……你那生身之母……”他顿了顿,眼中痛楚之色一闪而逝,“……堕入邪道,为祸苍生!为父当年将你带走,正是为了斩断这污秽之源,护你周全!”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原来如此!柳府大费周章寻找辛酉乙亥之人……不是为了祭祀,不是为了阴婚!而是为了……寻找流落在外的血脉!这背后的图谋与纠葛,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深沉、更加残酷!
“不——!不可能!!”
晓泉发出了如同野兽受伤般的、歇斯底里的嚎叫!他脸上的得意与怨毒瞬间被极致的恐慌和疯狂的否定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玉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拿出柳母给他的金制腰牌,指着我,声音尖利得几乎破裂:
“假的!一定是假的!你们杀了主母,还想冒充少主!谁能证明?!谁能证明他就是柳家少爷?!谁能证明那块破玉是真的?我才是堂堂正正的继续者!” 他挥舞着手臂,状若疯癫,仿佛要将这颠覆他“女婿美梦”的真相撕碎!
唰——!
所有女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我手中的玉牌、父亲濒临消散的魂体,以及歇斯底里的晓泉身上。女管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首次出现了凝重而深沉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权衡、验证。
而阿紫姑娘……
她站在女眷中,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骤然掠过一道极其复杂的光芒!
礼堂内,死寂无声。只有晓泉粗重的喘息和我手中那枚温润玉牌散发出的、仿佛能定鼎乾坤的微光。
命运的轮盘,在此刻轰然转向!
突然,管家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切割开凝滞的空气。
“是否嫡系血脉,一试便知!”
“柳氏血脉之证,非止于俗世之‘滴恩诶’(DNA)。”她深陷的眼窝扫过我,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我们当赴‘守墓村’,叩请列祖英灵,亲临鉴证!老身……认同此法。”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裁决生死的森然:
“若为真,柳府上下,奉汝为主,若为假……”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柳母的污秽残骸,“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万钧巨石!原本死寂的礼堂瞬间被无形的紧张感攥紧!
晓泉听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估计这时候他说什么,也没有份量。
剩下的换成每一道投向我的目光,她们都充满了审视、猜疑。所有人都明白,守墓村之行,将是决定生死的最终裁决!
原来,柳府深处,竟有一条秘道直通那生者禁地——守墓村!
秘道入口在女管家手指的叩击下,无声滑开,一股混杂着浓重土腥、陈年尸蜡和某种难以言喻阴冷气息的寒风,*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叹息,猛地灌入礼堂!这风冰冷刺骨,仿佛携带着千百年的死寂与无数未解之谜, 吹得人灵魂都在颤栗。
暗道内,光线晦暗到了极点。仅靠墙壁上零星插着的、火苗如豆般摇曳的古老火把照明。昏黄的光晕在粗糙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仿佛无数魑魅魍魉在暗中窥伺。火把“噼啪”作响,火星飞溅,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将我们永远吞没在这永恒的黑暗里。
我们一行人如同送葬的队伍,在女管家无声的引领下,缓缓踏入这通往幽冥的甬道。死寂中,只有我们压抑的呼吸和杂沓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石壁间空洞地回响,每一声都重重敲打在紧绷的心弦上,如同为未知命运敲响的丧钟。
不知走了多久,压抑到极限时,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片笼罩在无边灰暗与死寂中的村落轮廓,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守墓村——到了!
踏入村口的瞬间,一股更甚于秘道的、足以冻结灵魂的腐朽与衰败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包裹上来。*女管家一个眼神,随行的女眷如同得到指令的傀儡,无声而迅速地散开,将环绕村中央空地、那些低矮破败、如同巨大坟包的石屋的木门,一扇接一扇地……推开!
“吱嘎——呀——”
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呻吟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随着木门的洞开,一股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混合着尘土、霉菌和浓烈尸腐味的恶臭,如同溃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但更令人头皮炸裂、血液凝固的景象出现了——
每一座石屋的中央!
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坟冢!
这些坟冢完全由未经打磨的、大小不一、形状怪异的黑色石块粗暴垒砌而成。石块的堆叠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透出一种扭曲的、令人不安的韵律,仿佛遵循着某种亵渎神明的古老邪阵!石块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的、散发着荧荧绿光的苔藓,以及大片大片如同溃烂皮肤般的暗紫色霉斑,在昏暗光线下蠕动般明灭,散发着极致的恶意与不祥!
坟冢没有墓碑。只在冢前残留着几根早已熄灭、被岁月侵蚀得只剩半截的惨白蜡烛,和散落的、颜色褪尽的纸钱灰烬。而最诡异的是,每一座坟冢的右侧,都留有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那洞口如同巨兽贪婪的咽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未知的恐怖,仿佛随时会将靠近的生灵彻底吞噬!
女管家无视这令人窒息的景象,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径直走到村落中央那块最为醒目、颜色暗红如凝结血块、表面布满诡异刻痕的巨大石碑前——血石碑!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僵硬,蹲伏下来。动作迟缓而精准,如同演练了千百遍的提线木偶。她的手颤抖着(是激动还是恐惧?)从怀中取出一束惨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特制香烛。
“嗤……”
一点幽蓝色的火苗,凭空在她指尖燃起,点燃了香烛。火焰并非温暖的金黄,而是冰冷的、跳跃着不祥幽光的蓝焰!蓝光映照着她那张沟壑纵横、毫无表情的脸,更添几分非人的鬼魅。
她双手极其庄重地捧着燃烧的幽蓝香烛,如同捧着自己枯萎的心脏。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关节生锈。她猛地将头高高仰起,空洞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向灰暗压抑、不见星月的天穹,仿佛在凝视着某个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
嘴唇开始无声地急速开合!
一种极其古老、晦涩、音节扭曲到不似人言的咒语,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空气中爬行、嘶鸣,直接灌入在场每一个活物的脑海深处!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强制力,低沉地、连绵不绝地回荡在死寂的守墓村上空!
她一边念诵着这亵渎的祷言,一边将手中的幽蓝香烛,如同插下宣告终结的界桩般,狠狠插入血石碑前一个早已干涸龟裂的古老石炉中!
紧接着,仪式进入最诡异阶段!
女管家双臂猛地张开,宽大的衣袖如同垂死的蝙蝠翅膀!她的身体开始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充满原始野性和邪异美感的姿态舞动!动作时而缓慢如同深水下的巨物,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时而迅疾如毒蛇吐信,留下道道残影!旋转、挥袖、顿足、伏拜……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契合着那无声咒语的节奏,仿佛在用这癫狂的舞蹈,向沉睡的亡者献祭,又像是在召唤着来自深渊的邪灵!
轰咔!
仿佛回应这亵渎的召唤!
原本死寂灰暗的天空,骤然被无数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如同天神震怒挥下的裁决之鞭!瞬间将整个守墓村照得亮如白昼!惨白的光线下,那一座座爬满荧绿苔藓和暗紫霉斑的狰狞坟冢,如地狱獠牙清晰可怖!
“隆隆隆——!
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大地的恐怖雷鸣紧随而至!大地在这天地之威下剧烈颤抖!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守墓村内,所有的坟冢……开始蠢蠢欲动!
石块缝隙中渗出缕缕肉眼可见的、冰寒刺骨的黑气!坟冢内部传来沉闷的、如同巨石摩擦的“咯咯”声,仿佛有什么被封印了千百年的东西,正被那幽蓝的烛火和亵渎的舞蹈强行唤醒!
父亲那几乎透明的魂体,飘近我身侧,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震耳雷鸣直接在我心中响起:
“淼淼,莫怕!稍后……那冢中‘飞’出的……皆是你血脉相连的先祖英灵!他们……是来见证你的!”他最后的话语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在这灭世般的恐怖景象中,为我那几乎被恐惧冻结的心脏注入了一丝暖流和……归属感?而我的泪水也随即流出。
……
我好像变得更加孤寂了似的!
女管家的舞蹈越发癫狂!咒语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她猛地将高举的双臂狠狠挥下,用尽全身力气,向着电闪雷鸣的苍穹、向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坟冢,发出了最后的、如同宣告般的嘶吼:
“列祖……列宗……英灵……归来!”
“睁开眼!看看……你们……流落在外……归来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