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陆令仪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一封信,开门见山道,“父亲,我知道您素日与宣成王有往来,只要父亲一句话,他一定能听进去的。父亲,我今日不是以大燕皇后的身份,而是要用陆家女儿的名义,请求宣成王顾念天下百姓,莫以寿光县主之死,一时冲动,做出后悔之事。”
“这也是李延意临终前的心愿。如果李氏真的要举全族之力与天子对抗,必然是飞蛾扑火。父亲,李氏功勋卓著,我不忍其染上污名。”
“令仪,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定会伤害了你和皇上的夫妻之情。“
陆国公大抵也猜测得出女儿要见他的目的,他道,“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一心。如今你和皇上立场相悖,那还有长久的以后呢?”
陆令仪咽下了那些所谓以后的话,她缓缓道,“父亲,您曾经对我说过,陆家的功勋荣耀都停留在了过去。从祖父那一辈开始,镇国公府留给世间的,也便只有过去了。”
绾绾曾经跟她讲过一个故事,又说,将略兵机命世雄,苍黄钟室叹良弓,几乎可以概括一代一代的功臣名将。
“父亲,我们陆家懂得功成身退,明哲保身之理,才保住了这世世代代的延续。可能我真的没有天分,我不懂。我既然选择做了这个皇后,明哲保身这四个字也便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何况,这天下有一日乱了,变了,不管是做陆家的女儿,还是做大燕的皇后,还是皇城一个普通的平民,都会被牵连。但是我是皇后,我应该去努力做好我的责任,不是躲着。”
令仪真的不一样了。她不只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也不是他捧在手里的明珠,而是一位心怀臣民,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信,我去送。”
陆国公道,“父亲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情了。”
紫宸殿,暗卫似幽灵融进了夜里。
姬策离开皇城了,在苏绾绾和萧太后的联合计划下。
姬渊忍不住的讥笑,这种被自己的妻子,臣子,母亲联合起来耍的团团转的感觉,还真难以形容。他扪心自问,他对自己想要对付的人,还从来没有这般不顺利过。
就算是顾明廷,苏绾绾,如今也是被他半牵着鼻子走的。
只有姬策,他的好弟弟。
吐真药被姬策顺利的熬过去了,李延意的计划更是一败涂地。
话说起来,李延意一死,那宣成王必然知道她生前所有的事情。
李氏的金印是在他这里没错,可李氏几百年的根基也不是闹着玩的。李氏就算脑子一热要和他这个天子撕破了脸,他一时之间也未必能讨到甜头。
若要造反,理由还能编的十分合理。
宣成王痛失爱女,所有的财富也要充公。
虽说唯一的掌上明珠都没了,他守着那些钱也没意思。但是这两件事情一起发生,还是被自己忠诚的天子要挟的,实在是过于痛苦和屈辱。
宣成王可能年轻的时候都没吃过什么苦,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竟被无情的命运连番打击,前没了妻子,后没了女儿,后半生落了个孤寡的下场。当真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该你咽下的苦头,老天爷早晚都是要让你咽下的。
命运像神,又像鬼。对你好的时候像所有的甜都不够给你,一旦风水指向了别人,又恨不得将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夺去。
这种时候,正常人就算表里风平浪静,内心也早在发洪水了,一旦汹涌而出便是一场害人害己的灾难,再将悲惨到能给茶馆当成谈资的人生际遇添上一笔自毁的故事。
宣成王应该怎么都想不到,原来他看似顺遂的前半生,也只是在等待他的后半生迎接一场足矣将他拖进炼狱的经历。妻子,女儿,财富,信仰,他都拥有过,最终也都失去了。
他能渡过这个痛苦,皆大欢喜的与其和解吗?
人生如戏,话本报复的桥段,都是让你拥有了一切,再把这一切全部夺去。
或者一个什么都不曾拥有过的普通人一生平凡而坎坷,因为不曾有过期待,便不会失望,也不会感到疼痛。
又或者,所谓刻骨铭心,才叫人生。
宣成王会造反吗?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既已被天道踩在脚下,何不奋力向上爬,再战他八百回合。
就算死了,也是潇潇洒洒。
太难了。
忍耐太难了。
……
疲惫如同强烈的安神香将帝王席卷,他的右臂支撑住了下颚,以一个规矩,文雅,防备的姿态闭上了眼睛。有人在走近,脚步又轻又慢,像只是听着门口的人经过。
如果这是偷袭,这样的准备显然不够充分。非要说好处,那也是一种迷惑罢。
姬渊却早有预料,毫不惊讶的醒了过来。像他这种睡觉都要在就近的地方放一把长剑的人,就算闭一会儿的眼睛,对他来说也是得到了恩赐一样的休息。
“母后深夜而来,是来质问儿臣吗?”
帝王的言语像初夏夹着的寒风,还是寒进了血肉包裹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