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离他寸许处散做烟火,刹那即逝。两道身影落在辰晔身侧,将他护助。
“易瑶夫人、盈童真人,今日冥界,好生热闹啊。”玄宗皮笑肉不笑道。
“玄宗好大的架势!是要将吾儿戮杀在忘川吗?”易瑶容颜清冷,眼中却燃着一团火。
“哎呦我的小辰晔,你这是要割腕自尽嘛!快让准干爹瞧瞧,哎呦你这眼睛,哎呦这缚魂钉,你怎么能让他们把你糟蹋成这个样子,若馥丫头还在,看你这幅形容说不准要哭上几日了!”盈童扶起辰晔,抬手吸出附魂钉,又掏出瓶瓶罐罐,一顿捯饬。
“馥馥……”听到清城的名字,辰晔识海渐渐清晰。
“令郎伤我族九王在先,本宗出手制止而已。”玄宗袖手。
“若要动手便堂堂正正,学艺不精,非要用些下作的手段。”易瑶冷眼睥睨厉王。
“哎呦我苦命而心底纯良的小辰晔,你到底听信了什么鬼话。今日多亏瑶瑶的凝光之术,你是没看见哟,那团冬青大的冥火离你不过毫厘,换作别人,你就一命呜呼了。”盈童对辰晔张牙舞爪的比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在旁唱和。
厉王不甘,“幽冥界有不可逾越的方圆规矩,令郎固执,执意扰乱这生死秩序,我们兄弟皆是为维护秩序而出手。神族一向自诩正义,什么时候也开始徇私护短了。”
“莫要拿这套说辞唬我,神族生死何时轮到你们插手。帝神在时,这幽冥界,神族还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吾不知你们何时变了规矩。吾儿不过来寻一缕游魂,吾亦不知如何扰了你们生死秩序。”易瑶疾言厉色。
“易瑶夫人,”玄宗打断,“帝神陨落,往事已矣。如今的幽冥界不欢迎神族。”
“瑶瑶,此事罢了吧,本来干儿子闯冥府在先,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盈童一听玄宗明着站队,唯忧此事难以善了,便扯着易瑶夫人的袖子,悄声嘀咕。
易瑶夫人却是只进不退,“那我到要问问,如今的幽冥界,是三宗的幽冥界还是你玄宗的幽冥界。”
“太宗闭关,世宗避世。三宗之事,本宗暂代。”幽冥界礼法为尊,玄宗怕被众将质疑,回答客气了许多。
“太宗是否是真的闭关吾不清楚,但世宗已入世。尔等何不跪迎!”言语间,易瑶以神力注入辰晔的隐脉。
辰晔凝神,身后金光璀璨的法相霎时拔地而起。法相恢宏,转瞬即有百丈。九重光轮悬于枕后,似见浮生万象;法相双目如日月之轮,目光所及之处,众生跪拜;法相周身符文流转,冥火在内一切武器均向其臣服。
“拜见世宗!”
“拜见世宗!”
……
除了同样拥有法相金身的玄宗外,冥界众生,无不臣服跪拜。
“我的法相?”辰晔心中一念,法相随之抬手,果然与自己心意相通,“是我的第三身……”
“贵族先祖与三身灵族远祖约定,承袭三身灵族皇室血脉、开启法相金身者尊为世宗。吾儿的血脉里淌的是三身灵族的皇族之血,法相金身你们也看见了。换句话说,他作为贵族三宗之一的世宗,对幽冥界一切事务都有决策权,是吧?”易瑶夫人道。
“是。”玄宗握紧了手,脸色很难看。
比玄宗和九王更震惊的是盈童,一边打量着法相,一边咂巴着嘴,心道这小子命好。继而向易瑶讨巧道,“哎呦我的瑶瑶,这么大的事你早说啊。早点告诉干儿子,他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你与晔儿合伙瞒我入幽冥界,这笔账怎么算。”易瑶神色凌厉。
“唔唔,”盈童拉长了脸,“小辰晔找馥丫头的游魂要紧,别的都先放放。”
“不必找了。宗镜经妙通玄镜看过了,那缕魂散了。”易瑶叹息。
“散了?”辰晔心神巨震,法相金身骤然溃散,他踉跄一步,仿佛风中残烛,“母妃说的,是真的?”眼泪在眶里凝成血珠,辰晔红着眼睛,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易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当年自己决绝而去,想来彣羲也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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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之滨,玄冰筑起雕梁画栋,冥火的辉映下,愈加晶莹通透。归来树下辰晔静坐了五日,看着忘川湍流,一动不动。第六日,他挥出澜风,在一块峭壁上,刻出清城的像。鬼族上下皆知世宗降临,关于他痛失爱姬大闹冥府的传闻沸沸扬扬,路过忘川的小差无不带着崇敬的好奇悄悄瞥一眼新宗尊容,竟比想象中勾画出新宗的模样还要英俊几分,尤其是那忧思而起的胡子,散发着迷人的气息。起初不知新宗爱姬是何姿色,小差尚有攀龙附凤之心,而今瞧见崖上所刻先尊夫人那倾国倾城的容颜,无不叹惋。自古红颜多薄命,人间如是,神族亦如是。
“他一直都这副模样?”易瑶回来探望。
“半个月了,不吃不喝不动,也就第六日,挥剑刻主神像时方动了动。后来羲夫人路过,见主神像,同世宗讲了些什么,世宗便更加意志消沉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犬王道。
“晔儿,同我回去吧。事已至此,伤心无用。”易瑶夫人安抚。
“她恨我,她不愿再见我。”辰晔锤着胸口,自厌不已,“她的确该恨我。”
“晔儿。”易瑶拉住辰晔。
“我自以为是我用混沌之息换得镇魄珠,原来都是她托羲夫人做的戏,为了让我心安理得的拿回镇魄珠。她想试探我的心意,我却那般伤了她。”辰晔哭泣。
“晔儿,那不是你的本意。”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辰晔颓然,泪水砸在地上,“我连当面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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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城沉睡的第一百年,冥界玄宗受魔族西帝曲离会蛊惑发动叛乱,太宗不敌,硝烟一度弥漫到九州华夏。
辰晔唤出金身,以招魂引帅鬼族王者之师所向披靡。一举将叛军击溃。玄宗身死魂灭。
尤记鬼族上下庆贺战事终结,向来规矩的冥府难得的热闹,遍地彼岸花烂漫盛开,大片的殷红如火如荼。璀璨的冥火升腾起溢彩斑斓,与晶莹剔透的冰花交相辉映。舞乐丝竹,觥筹交错,规规矩矩做了两百年主簿的小差,都怀疑自己是中了魇伯的欢乐蛊。
忘川之滨,风主神的塑像惟妙惟肖,恬静略带微笑的注视着归来树下断魂的男儿。
辰晔带来两坛酒鬼酒,一坛尽倾忘川,敬与清城;一坛自斟自饮,醉解千愁。
辰晔座旁,放着一个卷轴和一个冰盒。卷轴很普通,冰盒却是忘川的千年玄冰。冰中放着的是火涣布的包裹,包裹里有一赤铜打制的盒子,盒中是一截栾木,栾木上燃着烈焰火域的吞噬之火。
辰晔摸来身侧的卷轴,迟疑的打开。目光在那些熟悉的字迹上停留片刻,却又像被灼伤般迅速移开。他轻叹一声,将卷轴重新卷好,默默安放在主神像下的暗格中。
“馥馥,我将你的故事写了下来。里面也有我们的故事……是我的一点私心。即便九百年后,你前尘尽忘,神界诸神也不会忘记你的大义,凡荒的百姓依然会传颂你的功绩。
对了,如果你遇见那个叫辰晔的人,要记得,他曾经伤害过你。”
辰晔提起冰盒,唤来坐骑。
“如果明天之后,我还活着,我再把未来九百年所有有趣的故事都写下来。”
清城,愿你余生安康,喜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