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实人性下谎言不可能被消除,但当人的心灵对这种不死病毒有了最基本的免疫力——公共层面,这种免疫力在过去的堡垒之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因为它必然摧毁专制的根基——那时谎言密不透风的厚厚云层就会打开一些小小缝隙,透过这些往往转瞬即逝的缝隙,乌云之上无边无际的天光——真理与生命之光——就会照进人心,而一旦得见这样的光芒,即便此人依然无法抗拒谎言的侵蚀,但在心底某个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地方,他已相信真理与灵魂的存在,这真理超越一切知识,这灵魂超越一切物质与表象,无论这一点相信多么微小、无论未来还要在无常且充满无法诉说之苦的肉体生命中颠沛流离多久,他必将由此得到最终的救赎。
也是在这一线阳光下,文艺复兴与“真话之树”就好像伴生双树,相互滋养,相映成辉。
堡垒之民开始看到,真正的文明本就是心灵的产物,而他们过去几千年来引以为傲的“历史”,看似绵延不绝,可那些帝王将相、王朝兴衰的戏码之下翻来覆去不过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根本不是文明,而是文明萌芽被人性中的动物性扼杀后一座炼狱修罗场的犯罪记录。
之所以这样的糟粕被世代奉为圭臬,除了被动物性支配的人们需要给自己所属的国家和文明编造一件“伟大”的画皮和高人一等的理由,更因为和前人一样,他们都是以“权”、“利”为最高真实的会说话的高等动物,那些犯罪纪录正是这些潜在罪犯最爱的读物——被压在底层没机会翻身时可以用它来意淫,有机会上桌抢食时那就是最好的教科书,每一个潜在罪犯都想吸取前辈的经验教训,以便自己作案时更天衣无缝、瞒天过海、一网打尽、不留后患、让自己和后代永在人上,永享盛宴。
但是“真话之树”面前,“历史”头上那顶靠谎言和愚昧编织的光环不攻自破,真正的心灵生命在它的灰烬里渐渐复生,那才是堡垒之国真正的文明种子,在断绝几千年后,从她身上萌发了堡垒之国的“文艺复兴”,这不仅是堡垒之国文明之种的新生,也接通了与其他文明的心脉,真正的文明本就全都源于心灵和心灵之信,当堡垒之民亲手打开了动物性的本能之信套在自己脖子上数千年的枷锁,当他们不再只有本能的眼睛、而是开始拥有人的眼睛,并用这双眼睛去看世界,所有真正的文明本自相通。
长久以来,堡垒之民一直从东方、西方判然有别的观念出发看世界,可随着“真话之树”的生长,这种观念逐渐消失——或者说回归本位,即这种区分只具有标签意义,以示文明起源地和影响区域的不同,仅此而已。
诸如此类的标签还有很多,在“心门”出现之前,当它们落入被权力故意搅浑的语境中,加之那时的受众只有本能之眼,于是这些表面的区别全都被当成本质的差异,于是东方、西方在堡垒之国的意识形态中一直截然对立,水火不容。
但这些标签在“真话之树”面前全都不堪一击,正本清源,洗去重重谎言之后,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呈现在堡垒之民面前:所谓“东、西方文明”全都由心而生,本自同源,如果不以标签化思维人为区分硬加区隔,那么它们本自相通,亦皆可为心所用。
“真话之树”下,堡垒之民的思想虽然仍无法完全走出根深蒂固且源于本能的标签化认知,但那道枷锁已不可逆地裂开了越来越多细缝,让他们多少能看到一点桎梏以外非“标签”可以涵盖与描述的真实世界,仅这一点点跨越,就给堡垒之国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根本改变。
透过种种外在标签,他们开始看到所谓东、西方文明各自的脉络中除了外在自然环境造成的不同约束条件,实则是人们的每一次选择最终积淀成了各自的文明,这些选择中绝大多是相似的,都是出于人性下理智与情感、欲望与恐惧的交织,但有很小一部分关键选择,塑造了两种文明根本上的分野,在这些关键节点上起决定作用的,就是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当事人的内心是被本能支配用理性为本能服务,还是自觉的心灵超越本能用良知与信仰指导理性。
由此,当堡垒之民开始具有海的视角,不再仅仅局限于自己那朵浪花中,他们开始看到从海中如何泛起自己这朵浪花,也可以有一点点理解海中如何泛起别的浪花。
“真话之树”已让堡垒之民看到、并感受到人不只是物的存在,更是心的存在,由是,心即是海,海即是心,每一朵浪花都是从心开始的,就在每一颗心的每一个选择里。
一直以来,堡垒之民虽然身处现代文明创造的物质世界,享受着文明带来的科技与福祉,可他们本国的历史对这文明其实几乎没有贡献,且他们被本能支配的精神世界与文明是格格不入的,虽然文明不拒绝任何人,但人会拒绝文明。
过去,堡垒之民与文明间有的只是理论上的连通,看似文明就那样完全透明地摆在眼前,实则两者完全隔绝,但当他们真正感受到文明就在心的选择里时,文明之路事实上已经向他们打开了,虽然前路依然漫漫——毕竟过往作为动物性人类的历史沉积了太多淤泥——但从本能枷锁中稍稍挣脱后,作为心的存在,迈向文明的脚步已无可阻挡。
当堡垒之民由心灵之信触及文明的实质,他们蓦然发现“文明”在形式上其实并无定式,对于东方文明,既无需抗拒,也无需照搬,所有从良知出发、以求实为前提和落点的选择,其实都在充盈“文明”的内涵。
就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被本能之信支配的几千年里,这句话是将人群划分等级的铁律,可是从文艺复兴开始,此话依然是堡垒之民人尽皆知的古话,但其中不平等的意味完全消失了,变为仅指社会角色对人的合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