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身后的门被宫人阖上，她摘下披风的帽子，发髻寻常，满头金玉都卸去了，融进了骨血的气度却未去分毫，华贵仍然，只是容颜爬上了罕见的脆弱。
“渊儿，我知道你怨我。”
她是来道歉的，她只希望这一切还不算太晚。
“都是母后的错。那时候你太小了，我不应该将你一个人放在东宫。你一个人，受苦了。”
姬渊愣了一下，却皱起了眉头。
正常人听到道歉的反应，要么是平静听其说下去，好像只是在听一个来的太晚的答案。要么是禁不住嘲讽的质问，责怪对方一开始又是怎么做的。
而姬渊，似在听对方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生出的只是不耐烦。
自然他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他只是跳出了以前的自己，那个渴望被父母看见，被关怀，被爱的孩子，早已经过漫长的时间，长成了冷酷的大人。
这样就好了吗？
至少比以前好，提早认识到你其实没那么重要，甚至对你的亲人，也并不珍贵。早点认清楚了，便能早点改。既然无人能成为你的依仗，那便自己成为自己的铠甲。
人生下来一双眼睛一颗心，最重要的是珍爱自己。
“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没办法不对过去耿耿于怀，也不想再回到过去。
“母后，我都是皇帝了，这世间我对不起的人，也多了去了。时隔至今我也能够明白，生在皇家，如果非要抛弃什么，那么感情一定是多余的。登高跌重，如履薄冰，这些我小时候就明白了。还要感谢先帝和母后，儿臣能够走到今日，多亏了你们的袖手旁观。”
感谢，袖手旁观。
还有先帝临终前那句“错了”。
这些话像一条联系起来沾了盐水的长鞭，用力的落在了萧太后身上。
太残忍了。
好似你选择了一条路，一朝行差踏错，便被无数人指责那都是你自找的。
是啊，这么说，也没有错。
一个母亲从来没有抚养过自己的孩子，不曾抓着他的手教他应该怎么吃饭，不曾亲口教导他是非对错，她是错了。
她是太后，她对得起天下人，她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她选择为大燕培养一个能够担当大任的储君。她也是一个母亲，在行为上她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她愧疚了好多年，躲藏了好多年。
萧太后懊悔的想，当年她无数次停留在东宫门口，如果，哪怕只是进去了一次，那么今日的结果，会不会也是不一样的？
她承认自己错了，作为一个母亲，但一定要这么惩罚她吗？让她亲生的两个孩子骨肉相残，告诉她，这都是她当年没有选择自己的孩子，她的懦弱造成的。
“渊儿，母后错了。我会尽我所能，我可以做一切事情来补偿你。但这一切跟策儿没有关系，他没有做错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看着你们兄弟相残…”。
“您现在才知道我是您的孩子吗？”
姬渊以为自己听到任何话都无动于衷了，但萧太后这番话还是让他心痛，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在屠刀下面恐惧无助的小孩。
“母后，您现在过来，究竟…也不是为了我么？您只是为了姬策，为了保护他，您不惜对我低声下气？”
“母后，您刚刚说，我和姬策都是您的孩子。可是您知道吗，我很羡慕姬策。因为我没有一个这么保护我的母后，不管我怎么做都是应该的，也是不重要的。我没有靠山，您和父皇也不是我的靠山。您别骗自己了，在您的心里，只有姬策才是您的儿子。您也不需要来哄我，我不是小孩了，我不需要。”
“您真的以为您今日过来，与我说的这番话，就能弥补这一切吗？”
他猛地背过身去，眼泪竟然不受控的汹涌而出。
他没有在哭，是心里的那个小孩在哭。
真是太没用了…
努力的让自己变的铁石心肠，过去烂泥地的事情一被勾出来就能把他撕的体无完肤。谁说他心狠，他若真的心狠，就不会奢望在自己母亲安慰的话里面找到一句跟他有关的。
可是没有。
他为什么还在妄想，为什么还要帮着别人来看着自己这副悲哀的模样。什么亲情，什么感情，这些都什么狗屁玩意，他不需要。别再回到过去的自己了，他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