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江湖杂记 > 大盗
大盗
书名:江湖杂记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8102字 发布时间:2025-06-07

月光是银子打的,泼洒在钱府高得没道理的院墙上,滑溜溜、冷冰冰。燕三像一片被风吹起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贴了上去。他脚尖在砖缝间一点,那身子便轻飘飘地腾起,翻过了墙头,落地时连一丝尘土也没惊动。江湖上“踏雪无痕”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墙内,是钱满仓的地盘。钱家,富得流油,钱满仓,更是油缸里的那根定海神针,传说他家库房的地砖缝里都能刮出金沙来。燕三今夜的目标,便是那库房深处,钱满仓压箱底的宝贝——据说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玉貔貅,能吞金吐玉。

脚刚沾地,一股子腥热的风就扑到了脸上。黑暗中两点幽绿的火苗猛地亮起,带着低沉的咆哮。是那条守着内院的西域獒犬,小牛犊似的,牙口能咬断铁链。

“啧,晦气!”燕三暗骂一声,动作却比那畜生更快。手在腰间一探,一块裹着厚厚油纸的酱肉便飞了出去,精准地砸在獒犬张开的血盆大口前。那獒犬一愣,本能地一口叼住,贪婪的咀嚼声立刻取代了威胁的咆哮。燕三趁它埋头享受,身影一闪,已如鬼魅般滑过回廊,溜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夜巡的更夫拖着脚步,梆子敲得有气无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由远及近。燕三缩在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屏住呼吸,几乎与那浓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更夫浑浊的眼珠子扫过那片芭蕉,毫无察觉,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过了这道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独立的小院,院墙比外头还高半尺,黑沉沉的铁门紧闭,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正是钱家重地——藏宝阁。燕三的心跳快了几分,嘴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弧度。他摸到墙根下,从怀里掏出一卷特制的牛筋索,顶端连着精钢打造的飞爪。手臂一扬,那飞爪悄无声息地扣住了高墙顶端的瓦楞,索子绷得笔直。他拽了拽,试了试力道,满意地点头,足尖发力,就要借力而上。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股尖锐的、猝不及防的疼痛猛地从后腰下方炸开,直冲脑门,像有根烧红的铁条狠狠捅了一下。燕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差点当场跪倒。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额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那该死的、纠缠了他小半年的旧疾,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发作了!他强忍着那钻心的痛楚,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后腰,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掐进肉里。另一只手则慌乱地探进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布包,飞快地按在了疼痛的源头。药气辛辣,刺激得他鼻子发酸,但也稍稍压下了那阵要命的绞痛。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汗水沿着鬓角滑下,滴落在衣领上。

缓过这阵突如其来的折磨,燕三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他抬头望向那黑黢黢的藏宝阁铁门,眼神凶狠得像要咬下一块铁来。他娘的,这玉貔貅,今晚非弄到手不可!不然都对不起刚才受的这份罪!

他不再试图攀爬绳索,忍着隐隐的余痛,摸索到那扇沉重的铁门边。月光吝啬地只照亮了门环,门缝里透出死寂的黑暗。燕三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头毫无声息。他这才从袖中摸出两根细长的精钢探子,插入那看似严丝合缝的门缝里,手腕极其灵巧地抖动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弹开声响起。成了!燕三心头一喜,顾不上腰间的隐痛,手上加了把劲,那扇沉重的铁门竟被他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樟脑、尘土和隐隐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像条滑溜的鱼,侧身挤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燕三屏住呼吸,反手轻轻将铁门虚掩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月光。他适应着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听到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

眼睛慢慢能分辨一些模糊的轮廓了。巨大的箱笼堆叠如山,蒙着厚厚的防尘布。空气中浮动着贵重木料和纸张特有的气味。燕三的心跳得擂鼓一般,他蹑手蹑脚地往里走,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箱角,凭着经验和直觉,向库房最深处、守卫最森严的核心区域摸去。那玉貔貅,定在那里!

绕过一座小山似的紫檀木雕屏风,前方似乎开阔了些。燕三的夜视能力已基本适应,能模糊看到前方似乎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中央,隐约有个不大的矮几形状的东西。

就是这儿了!他心中狂喜,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冲到那矮几旁,刚要俯身细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呵欠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边响了起来:

“哈——欠!”

这声音不高,但在死寂的库房里,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燕三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扭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只见就在那矮几旁边,离他不过三步远的地方,一个矮墩墩、圆滚滚的身影正慢悠悠地从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太师椅里坐直了身子!那人显然刚被吵醒,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唔…鸡叫了?该…该点卯了?”

借着从极高的小气窗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线月光,燕三看清了那张脸——面团似的圆脸,几根稀疏的胡须,正是此间主人,富甲一方的钱满仓!钱满仓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眯缝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一身夜行衣的不速之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燕三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冻结。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双圆溜溜、带着初醒时迷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藏宝阁深处,两个本该你死我活的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动,谁也没出声。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钱满仓那点残存的睡意终于被眼前这个蒙面黑影彻底驱散了。他圆脸上的肥肉猛地一哆嗦,那双眯缝的小眼睛骤然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呜……”一声短促的、变了调的吸气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那是极度恐惧下想尖叫却卡在嗓子眼的动静。

燕三的心脏在腔子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完了!暴露了!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牙关一咬,眼中凶光一闪,右手闪电般探向腰后——那里别着一把薄如柳叶、淬了麻药的短匕!先放倒这碍事的胖子再说!

就在燕三的手指尖即将触到冰冷刀柄的刹那——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在他身后炸开!那扇他刚刚小心翼翼虚掩上的沉重铁门,竟被人从外面以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道,狠狠撞开了!门板拍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整个库房似乎都晃了晃。

一道粗壮的身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裹着屋外清冷的夜风,旋风般冲了进来!来人手里还高举着一个沉甸甸、泛着可疑釉光的白瓷物件,气势汹汹,人未到,那尖锐刺耳、能掀翻屋顶的咆哮已经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钱满仓!你个死不了的老东西!!又背着你祖奶奶我藏私房钱?!!”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铁皮,充满了泼天怒意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是钱夫人王金钗!她高举着的,赫然是一个硕大的夜壶!那夜壶在微弱的光线下,轮廓狰狞。

这一嗓子,如同九天落雷,把库房里凝固的空气彻底炸碎了!

正准备掏匕首的燕三,手僵在半途,彻底懵了。

刚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尖叫的钱满仓,像被施了石化咒,张着嘴,圆脸上的惊恐瞬间被另一种更深的、仿佛末日降临般的绝望所取代,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钱夫人王金钗旋风般冲到近前,她身形高大壮硕,一身绫罗此刻也掩不住腾腾的杀气。她那双精光四射的吊梢眼,先是刀子一样剐过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钱满仓,紧接着,如同探照灯般,猛地锁定了僵立在一旁、一身夜行衣、蒙头盖脸的燕三!

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能刺穿皮肉。燕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子里的弦绷到了极限,几乎要“嘣”地一声断裂。完了!彻底完了!前有狼(吓瘫的钱满仓),后有虎(怒目圆睁的钱夫人),自己成了瓮中那只无处可逃的鳖!

就在钱夫人那涂得鲜红的嘴唇一张,更可怕的咆哮即将喷涌而出的生死一瞬——

燕三脑中灵光如同闪电般劈过!那被撞开的门,钱夫人冲进来的方向,钱满仓绝望的表情,还有她口中那声“藏私房钱”……无数碎片瞬间拼接!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手,不再去摸腰后的匕首,而是用尽全身力气,食指如同淬了毒的标枪,笔直地、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激动和义愤,狠狠指向了瘫在太师椅里、抖得快要散架的钱满仓!

“夫人!!”燕三憋着嗓子,用一种混合着邀功请赏和义正辞严的古怪腔调,对着杀气腾腾的钱夫人高喊道,“您来得正好!我帮您抓到了!抓了个正着!!”他手指又用力地朝钱满仓点了点,生怕对方看不见,“就是他!鬼鬼祟祟,趁您不备,在这里偷偷摸摸,藏、私、房、钱!”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凝固的空气里,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时间,再次凝固了。

钱夫人王金钗那已经酝酿好、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被这突如其来、指向明确、内容劲爆的指控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她高高举着夜壶的手臂顿在半空,那双吊梢眼里的狂暴杀气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燕三那张蒙得只剩眼睛的脸,然后,那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千斤重量,转向了太师椅里抖成一团的钱满仓。

钱满仓此刻的表情,精彩得无法形容。惊恐、绝望、被揭穿的羞臊、还有一丝对眼前这诡异转折的茫然,统统扭曲地糅合在那张惨白的胖脸上。他想辩解,嘴唇哆嗦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条离了水的鱼。

钱夫人脸上的怒容,如同夏日暴雨前的乌云,开始剧烈地翻涌、变幻。惊愕、怀疑、审视……最终,那狂暴的怒意竟如同潮水般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恍然大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满意?她嘴角那两撇严厉的法令纹,甚至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堪称愉悦的弧度。

“哦——?”她拖长了调子,那声音依旧洪亮,却没了方才的戾气,反而带上了一丝玩味。她掂量了一下手里沉甸甸的夜壶,目光饶有兴致地在燕三和钱满仓之间来回扫视,最后,那锐利的视线定格在燕三身上,上下打量着他这身标准的“梁上君子”装扮。

“好小子!”钱夫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保养得宜的白牙,那笑容爽朗得近乎豪迈,“身手不错嘛!够机灵!这都能让你逮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到钱满仓身边,也不看那面如死灰的丈夫,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抄起矮几上那个鼓囊囊的、沉甸甸的蓝布小包裹——正是钱满仓还没来得及藏匿的私房钱。

钱夫人掂了掂包裹的分量,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即,她目光一转,看向燕三,眼神里充满了江湖式的、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分赃的暗示。她豪气干云地将另一只手里一直举着的、那个沉甸甸的白瓷夜壶,“咚”地一声,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燕三还僵在半空、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里!

“喏!拿着!”钱夫人王金钗的声音洪亮得在库房里嗡嗡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慷慨,“咱们江湖儿女,讲究的就是一个‘见者有份’!今晚这事儿,你功劳最大!这个,归你了!”

燕三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塞过来的物件。入手冰凉、沉甸,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气息的微妙味道隐隐飘入鼻端。他低头,借着气窗透入的那一丝微光,看清了手里这“份子”——一个硕大、敦实、釉面光滑的白瓷夜壶。月光在它圆滚滚的壶身上流淌,映出他此刻呆滞、茫然、完全无法理解这世界运行规则的眼神。

夜壶……赃物……见者有份?

他,名震江湖的神偷“踏雪无痕”燕三,冒着被恶犬撕碎、被更夫发现、后腰剧痛的风险,潜入首富宝库深处,历经波折,最后……分到了一个夜壶?

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手臂发酸,也压得他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浆糊。他看看手里这尊贵又荒谬的“战利品”,又看看旁边太师椅上瘫着、仿佛灵魂出窍的钱满仓,最后,目光落在眼前这位气势磅礴、一脸“老娘最公道”的钱夫人脸上。

库房里死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后腰那被遗忘的旧疾,此刻又隐隐地、不合时宜地抽痛起来。

远处,院墙之外,被酱肉短暂安抚过的西域獒犬,似乎终于啃完了骨头,意犹未尽地仰起头,对着那轮清冷的、银子打的月亮,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嚎叫:

“嗷呜——汪!”



那沉甸甸、凉飕飕的触感,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气息,像一盆冰水,顺着燕三的手臂直灌进他混沌的脑子里。


夜壶!


见者有份的“赃物”!


他,踏雪无痕燕三,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忍着腰子造反的剧痛,潜入这龙潭虎穴般的藏宝阁,最后……就分了个夜壶?!


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低头,死死盯着手里这个光滑圆润、在微弱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白瓷物件,仿佛想用目光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钱夫人王金钗却似乎对自己的分配非常满意。她掂了掂手里那个鼓囊囊的蓝布包裹(钱满仓的私房钱),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脸上那点微小的愉悦弧度更明显了。她甚至用空着的那只手,大力地拍了拍燕三的肩膀——那力道,拍得燕三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夜壶给摔了。


“小子,有前途!”钱夫人嗓门洪亮,震得库房嗡嗡响,“好好干!下次再有这老东西不老实,记得还来找我!好处少不了你的!”她说完,眼风都不扫一下旁边瘫在太师椅上、仿佛已经灵魂出窍、只剩下躯壳在微微颤抖的钱满仓,转身,拎着那包“罪证”,像得胜还朝的将军,昂首挺胸地朝着库房门口走去。那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燕三最后一丝侥幸。


死寂,重新笼罩了藏宝阁。


只剩下燕三和钱满仓。


燕三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太师椅。钱满仓似乎终于从那灭顶的打击中缓过一丝气,他惨白的胖脸微微抬起,那双原本惊骇绝望的小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那是被最信任(或者说最惧怕)的枕边人当场抓包的羞愤欲死,是私房钱被抄家的肝肠寸断,是对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还落井下石指认他的“小贼”的无边怨毒!


那眼神,比刚才看到燕三时还要凶狠十倍!


燕三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死胖子回过神了!刚才被钱夫人气势所慑没来得及发作,现在夫人走了,这滔天的怒火和屈辱,怕是要全数倾泻到自己头上了!


果然,钱满仓那肥厚的嘴唇哆嗦着,像濒死的鱼一样开合了几下,终于挤出了一声破了音的、带着哭腔的尖叫:


“来——人——啊——!!!抓——贼——啊——!!!”


这声音,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控诉,穿透厚重的铁门,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鬼哭狼嚎!


“我操!”燕三头皮瞬间炸开!再也顾不上手里这该死的夜壶是“赃物”还是“战利品”,更顾不上后腰还在隐隐作痛。逃命要紧!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尽毕生所学,一个鹞子翻身,身体拧成一道诡异的弧线,朝着离他最近的一扇高悬的气窗猛扑过去!那气窗极小,仅容一个瘦子勉强钻过,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


“砰!”身体狠狠撞在墙上,震得他眼冒金星,但他手里的动作快如闪电,那卷特制的牛筋索再次出手!飞爪精准地扣住了气窗外沿!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钱满仓那张因愤怒和尖叫而扭曲的胖脸,双脚在墙壁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声,从那狭窄的气窗里硬生生挤了出去!


就在他身体挤出气窗的刹那,库房沉重的铁门再次被“哐当”一声撞开!几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但拿着棍棒的家丁冲了进来,正好看到他们老爷指着气窗的方向,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地咆哮:


“跑了!从气窗跑了!给我追!追啊!!抓住那个偷夜壶的贼!!!”


家丁们懵了:“夜……夜壶?”


“还有我的私房钱!不,是被夫人拿走了……不是,是那个贼!那个贼指认我!不对!重点是他偷了东西!他手里拿着夜壶跑了!!”钱满仓语无伦次,气得直跺脚,脸上的肥肉疯狂抖动,“快追!他跑不远!抓不到他,你们这个月的例钱全扣光!!”


“夜壶”和“例钱全扣光”这两个关键词瞬间点燃了家丁们的斗志!虽然事情听起来无比诡异(贼偷夜壶?老爷私房钱?夫人?),但老爷的愤怒和扣钱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追!”家丁头子一声令下,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搬梯子,准备从气窗爬出去,更多的则呼喝着冲出库房,沿着外墙包抄。


……


墙外。


燕三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树叶,狼狈地滚落在藏宝阁外的草地上。落地时,后腰那该死的旧伤被狠狠一硌,疼得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嘶……他娘的……”他咬着牙,挣扎着想爬起来,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冰凉的夜壶——不是舍不得,是刚才逃命时根本没顾得上扔!现在,这玩意儿成了个烫手(或者说烫手又熏手)的山芋!


扔掉?万一这玩意儿真是什么宝贝伪装的呢?钱夫人那么精明,会随便塞个夜壶当“份子”?虽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呢?燕三的贼心不死,在生死关头还顽强地冒了个泡。


不扔?抱着个夜壶跑路?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而且沉得要死,严重拖慢他的速度!


就在他纠结万分、腰疼欲裂、手里夜壶的味道似乎也越来越“浓郁”的当口——


“汪!嗷呜——!”


一声比刚才更加狂躁、更加愤怒的犬吠,伴随着沉重的奔跑声,如同地狱丧钟般急速逼近!


是那条西域獒犬!它显然啃完了那块美味的酱肉,意犹未尽,又被库房里的尖叫和混乱彻底激起了凶性!此刻,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鬼火,死死锁定了草地上这个散发着“可疑气味”(有生人味,似乎还有点……别的味?)的黑影,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四爪刨地,如同离弦的黑色炮弹,直扑过来!那血盆大口张开,腥风扑面,獠牙在月光下闪着致命的寒光!


前有恶犬索命,后有家丁围堵,手里还抱着个累赘又尴尬的夜壶,腰子还在造反……


燕三此刻的心情,真真是日了狗了!不,是被狗日了!


“老子跟你拼了!”绝境之下,燕三骨子里的凶悍也被逼了出来。他猛地一咬牙,忍着腰间的剧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朝着扑来的獒犬迎了上去!就在那獒犬腾空跃起,腥臭的大嘴即将咬中他脖子的千钧一发之际——


燕三做出了一个让那獒犬和后面刚爬上墙头、举着火把的家丁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没有用匕首(那玩意儿对皮糙肉厚的獒犬效果有限),也没有试图躲避(躲不开),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那个沉甸甸、白花花、圆滚滚的夜壶,像投掷保龄球一样,狠狠地、精准地、义无反顾地——


塞进了獒犬那张开的、能吞下小孩脑袋的血盆大口里!


“呜——?!!”


那势如疯虎的獒犬,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巨大的冲力让它和燕三撞了个满怀,双双滚倒在地。但此刻,它所有的凶悍和咆哮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极其怪异的、被噎住的、混合着极度惊恐和瞬间茫然的闷哼声。


“呜…呜噜噜…呕……”


硕大的白瓷夜壶,严丝合缝地卡在了它的嘴里!壶口边缘甚至卡住了它的獠牙!那獒犬疯狂地甩着头,试图把这莫名其妙塞进来的、散发着让它本能厌恶又窒息气息的硬物甩掉,四只爪子在地上乱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庞大的身躯像喝醉了酒一样在地上翻滚、扭动,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威风?


燕三被撞得七荤八素,腰疼得像是要断掉,但他看到獒犬那副滑稽又痛苦的窘态,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带着浓浓荒诞感的笑意猛地冲上喉咙!


“噗……咳咳!”他赶紧捂住嘴,把这不合时宜的笑声憋了回去。


墙头上,几个举着火把、拿着棍棒的家丁也看傻了。他们只看到一个黑影和自家凶神恶煞的獒犬撞在一起滚作一团,然后那狗就像中了邪一样,嘴里塞了个白花花的东西,在地上疯狂打滚甩头,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


“狗……狗嘴里塞了啥?”

“看着……像个……夜壶?”

“贼呢?那贼呢?”


趁着这混乱到极点、连狗都自顾不暇的宝贵空档,燕三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几乎要笑岔气的冲动,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一眼还在和嘴里夜壶殊死搏斗的可怜獒犬,又瞥了一眼墙头上那几个懵圈的家丁,最后,目光复杂地扫过那个卡在狗嘴里的、自己刚刚“分”到的“赃物”。


算了!这“宝贝”,他燕三爷……无福消受!留给钱老爷家的看门神兽当磨牙棒吧!


“风紧!扯呼!”他低喝一声(更像是疼得吸冷气),再也不敢停留,也顾不上什么“踏雪无痕”的风度了,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地朝着最近的院墙阴影处狂奔而去,身影很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身后,是钱府彻底炸开的混乱:

钱满仓在库房里捶胸顿足的哭骂:“我的夜壶!我新买的官窑夜壶啊!!”

家丁们手忙脚乱试图帮獒犬拔壶的惊呼:“按住它!快按住狗头!”“不行啊!卡得太死了!”“去拿锤子!小心别把壶敲碎了!老爷心疼!”

还有那西域獒犬,被那顽固的夜壶和一群试图“帮忙”的家丁折腾得彻底崩溃,发出了一声声悲愤欲绝、响彻云霄的哀嚎:

“呜嗷——呜噜噜噜——嗷呜——汪!!!”


这诡异的交响曲,成了“踏雪无痕”燕三爷,今夜“大盗”生涯最难忘、也最憋屈的退场背景音。他捂着剧痛的后腰,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京城迷宫般的小巷深处,怀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身汗臭和……那若有若无、仿佛永远挥之不去的、夜壶的余韵。


月光依旧清冷如银,静静地照着这片鸡飞狗跳、人仰狗翻的富贵府邸,也照着某个神偷狼狈远遁的背影。江湖传说中,又多了一段匪夷所思、味道独特的故事。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江湖杂记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