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码头，康如初追上了林小蝶，不过他不敢再像从前叫她“BB阿姐”，怕林小蝶对他更为厌恶，只敢默默跟在身后。
林小蝶知他跟来，步伐变得快速，执意要甩掉他。她一快，康如初也加快脚步，于是她不得不走得更快。
到最后，她感到难以忍受，便站住脚跟，扭头质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康如初唯唯诺诺，答不上来。
“废物东西，浪费我时间，”林小蝶咒骂一句，扬长而去，“别再跟着我！”
“BB阿姐！”康如初情急之下喊了出来，“是K姐叫我送你回家。”
“你说什么？”林小蝶停下来。
“是你妈妈叫我送你——”
“我问你刚才叫我什么。”林小蝶的语气还是冷冰冰，但多了一些困惑。
“BB阿姐。”康如初照实回答。他偷偷观察林小蝶的脸色：如果你连这个称呼都不让我叫，我真的会伤心欲绝。
林小蝶的神情果真懅懅然，但并没有发火，禁止他再这样称呼自己，而是继续追问：“你从哪儿听来这个称呼？”
“我……从哪儿？”康如初不解其意。
“快说！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叫你的。”康如初说，语气十分坚定。
“荒谬！”林小蝶驳而斥之：“你我并非自幼相识，何来从小到大？我警告你，别再对我多做纠缠，不然有你好看！”
林小蝶拂衣而去，康如初没有再追，而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连小时候跟BB阿姐一起玩乐的回忆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吗？不，不会，不会……吗？
……
康如初回到停车场，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心神不宁。
此时距离林小蝶离开已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他看到康念蝶和景天堂竟然手拉着手在街上走过，两人眉开眼笑，喜不自胜，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康如初。
疯了，这个世界绝对疯了……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吗？我是真实的人吗？幻觉吧。谁能给我一个解释？解释不了。上帝不存在，没有全知全能的神。我也不是神。怪异。怪诞。虚妄。虚无。我没有玻璃。血管是钢铁。
他胡言乱语，精神崩溃。
拉开车门上了车，不小心碰到茶杯架，盖子感应到压力顺势打开。
“纸片”映入眼帘。
你也是假的吗？他对“纸片”说。既然你是假的，那就没什么好怕。又或者，你可以带我离开这个诡幻的世界。
他倒出一片“纸片”，又迟疑起来：抬头看看周围吧，一切都活生生的就在眼前，就算真的存在一些所有人都暂时无法作出解释的谜团，也并不代表这就是个虚假的世界。“纸片”或许能短暂地让你逃避压力，但你终究还是要醒来面对难题。
你真能减轻我的压力吗？他又对“纸片”发问。我只想无忧无虑地活着。
恍惚间，“纸片”在他眼前扭曲起来，耳边传来一道温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是的，我能，只要把我放进嘴里，怡然自乐的桃花源就会在你脚下展开。
那好。
康如初张嘴，放“纸片”入口，舌尖翻覆，将“纸片”压在舌根底下。待口水分泌够多后，康如初一口吞下，药效便起作用，惊人的痛楚从桡动脉处传来，旋即心跳加速，眼球震颤，视线模糊。
不过这样的肉体感受只发生在一瞬间，一瞬间之后，康如初就进入了飘飘欲仙的状态，脑海里有无数道声音同时赞美他，有千百万根羽毛同时爱抚他。他自感生命得到升华。他觉得体内的内啡肽从未像现在这样肆意释放。他飞上太空，他亲吻大地，他跃入深海，尚未开始探索，满足感便已充斥全身。他回到一百三十七亿年前，发现整个宇宙不过是创世神放的一个屁；他去往时间尽头，参观世界末日，看着自己坍缩成黑色的无底洞。他播洒欢畅与热爱，收慌张入袋。他听见雷声隆隆，风筝在雨里自由摇曳；他看到阳光灿烂，向日葵滴溜溜地转。
原来快乐如此简单。
康如初醒来，夕阳西沉，冷汗浸湿全身。他拿纸巾随便擦了擦脖颈与额头，驱车回明州城的出租屋。
一路上，他心不在焉，连有没有闯红灯都不自知，全部的心思都在“纸片”上。他当然明白“纸片”具有高度成瘾性，今日只不过一时抵不住诱惑，若是长此以往，恐怕会铸成大错，还是乘早找机会处理掉更好。可是毒品这东西，一时三刻如何处理得掉？
到最后，他心烦意乱，恶念陡生：随便找个没监控的地方丢了就是，反正只要我安然无恙，别人就算吃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下定了决心，便找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子，巷子里正好有几个垃圾桶，他将塑料袋上的指纹擦干净，塞到厨余垃圾桶里，用烂菜叶和鸡蛋壳盖起来，转身逃离。
到了车上，他紧张万分，再三确认这附近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记录下他的行径，又删掉自己行车记录仪里所有的视频以策万全，才稍稍放下心来。
猝不及防间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略微定了定神，接起电话。电话是“草氏兄弟影业”打来的，他们决定中止与康如初在电影和小说方面的业务往来，同时偿付合同中规定的最低赔偿金额，也即是说，康如初再也不可能靠他那本《时空巨轮》赚钱。“摇钱树”倒了。康如初在跟雷翻脸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他还是心有不甘。
他下车，悒悒不乐，心怀忐忑，恼人的烦躁驱不散，如附骨之疽啃噬他的心头。
突然，他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走向刚才的垃圾桶。
垃圾多脏多臭，拦不住他如饥似渴的手。
他颤抖着，呻吟着，打开封口袋，倒出“纸片”，不管三七二十一。
这一次，他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
在逃避和面对之间，他选择了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