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千梓农园。
日历上的红圈很醒目，今天正是药检中心的惯例巡检日，大门口，远处已传来青维药检所那辆白色依维柯的引擎声。
晨雾尚未散尽，农园笼罩在铅灰色的天光下，诺和制药的有机药田在雨后蒸腾着诡异的草木腥气，像是被蒸熟的翡翠。
张教授站在田埂上，他的白大褂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深灰色的西装——这是他在重要场合的标准搭配，仿佛连衣料的褶皱都经过精心计算。
“教授，本草堂那边……”助手欲言又止，“那边的药田全毁了，我看就不用检测了吧？”
张教授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本草堂药田里零星存活的植株。这些植物叶片蜷曲，根茎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像是被某种隐秘的毒素缓慢侵蚀。他拿起被风吹拂过来的枯叶，手指轻轻摩挲着叶子的边缘，指腹下的触感粗糙如砂纸。
“不用管本草堂了。”张教授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收集诺和的样本，直接带回实验室。”
助手点头，动作却迟疑了半秒。张教授的视线掠过他的肩头，落在远处临时搭建的检测帐篷上。那里，梓馨正站在阴影里，手中握着一份文档资料，目光如针般刺向他的侧脸。
“张教授，今天空气湿度很高，这种天气做检测，数据会不会受影响？”梓馨向他走来，语气轻快得像在闲聊。
张教授转过身，嘴角浮起职业化的微笑：“诺和的样本处理流程，自然考虑过环境变量。”他推了推镜框，指了指本草堂药田的方向，“我看到那一整片植株全毁了，可真是遗憾啊，梓小姐。”
话音刚落，梓馨注意到，张教授的拇指正反复摩挲着手中的金属保温杯。
“我看过您以前写的论文。”梓馨翻开手中的文档，“原来，您在学校任教时，还研究过生物菌...依您高见，本草堂药田的大规模毁坏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这...我可说不准啊...”张教授的笑容凝滞了一瞬，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喉结微微滚动，保温杯中，陈皮普洱的酸味混入硝烟般的药气。
梓馨的视线仍旧没有离开张教授的面容，“这样啊，本来还想听下您的意见...”
“教授，样本采集完成了。”助理再次走过来的时候，张教授眉头微蹙。
“把样本装箱。”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准备返程。”
车队离开时，梓馨看着张教授的车窗缓缓升起，他的侧脸在逆光中变得模糊，显出些许仓惶，也像是在刻意躲闪着什么。
风掠过药田，卷起几片干枯的叶片，梓馨的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同一时间，林雨墨站在青维药检中心的玻璃门前，指尖划过胸前的记者证。
他本次的采访目标是展示先进药检中心的工作日常和尖端设备，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最重要的动机当然是从药检所获得更多信息。
此时，张教授带队出门巡检未回，恰是采访不会受阻的好时机，说起来，林雨墨是第一次以“媒体人”身份踏入这片区域，他调整着单反相机焦距，镜头扫过荣誉墙上「年度先进检测机构」的铜牌时，徐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先生，请进。”她穿着淡蓝色工装，袖口还沾着显微镜清洁液的味道，嘴角挂着实习生特有的青涩笑意，像株未长开的幼苗，却在林雨墨面前挺得笔直。
“感谢接待。”林雨墨接过访客手环，腕间的金属触感冰凉，很快，徐雪带他换上防护服，走过消毒通道时，紫外线灯管嗡嗡低鸣，进入工作区域，走廊两侧的玻璃幕墙上，流动的检测数据如瀑布般闪烁。
徐雪的脚步忽快忽慢，带着林雨墨穿过一间间实验室，摄像机则记录着每个检测间的不同工作状态...眼看时机成熟，林雨墨开口，“听说贵中心最近刚引进一批国际先进设备？”
徐雪的笑容没变，但眼尾的笑意淡了几分：“药检技术嘛，总得与时俱进。”
换下防护服，两人走进档案室，徐雪熟练地在终端机上输入权限代码。
“这是...药检中心半年内的采购记录？”林雨墨低声问。
“对啊，国际先进设备，可不只是说说的。”徐雪回以一笑，屏幕上的光标在“采购清单”页面闪烁。
屏幕亮起的瞬间，林雨墨的瞳孔微微收缩。
1. 脉冲电场细胞破碎仪
采购理由：药材保质研究
收货地址：临海市绿色生物科技公司
2. 低温真空冷冻干燥机
采购理由：药材保质研究
收货地址：同上
3. CRISPR试剂盒（X-7菌专用版）
采购理由：药材保质研究
收货地址：同上
林雨墨的手指划过屏幕，“购买这些设备的作用是什么？“
“似乎是专门针对微生物进行提取、保存和检测的设备。”徐雪轻轻摇头：“药检中心的业务范围是化学成分检测，一般而言，根本不需要这些设备……除非……”
“除非，他们在进行其他研究。”林雨墨接过话头，声音压得极低，“还有，收货地址是绿色生物科技公司，这家公司是什么情况？”
“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徐雪下意识地轻抚发梢，屏幕反光在她眼眸中颤动，“而且...和绿色生物的合作项目都是张教授主导的...”
“明白了，也就是说，青维药检与绿色生物的合作项目是装备申购的理由。”林雨墨举起相机，将眼前的信息一一拍下。
夕阳的余晖透过青维药检中心的玻璃幕墙，在走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雨墨将访客手环递还给徐雪，指尖在金属边缘轻轻一划，像是在抹去某种看不见的痕迹。
“林先生，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吧。”徐雪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疏离，“下次……如果还有下次，记得提前预约。”
林雨墨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工牌，那枚塑料卡在暮色中泛着淡蓝的光，他微微一笑：“贵中心的‘药材保质研究’，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我说过了嘛。”徐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迅速垂下眼帘：“药检中心的业务范围，也得与时俱进。”
两人并肩走到大门口，林雨墨转过身，“今天收获很多，感谢你的‘配合’。”
“好的。”徐雪的嘴角露出一丝绞结的笑意，而后，她转身走进药检中心的大门。
夜色降临，林雨墨站在路灯下，他再次检查相机中拍摄的画面，此时，他从采购单中看到了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脉冲电场细胞破碎仪、低温真空冷冻干燥机、CRISPR试剂盒，这些设备的出资方并非青维药检中心或绿色生物科技，屏幕一角有着一行极为细小的字体：万源科学基金——2025年度赞助项目。
“万源科学基金…？”林雨墨喃喃自语，他的手指死死攥住相机握柄。
青维药检、绿色生物、万源基金——一个项目涉及三家企业，显得反常...换个角度考虑的话，正因为谜团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要用更加复杂的方式进行掩盖。
想到这里，林雨墨的脚步也不由加快，远处，车站灯牌恰在此刻亮起橙光，宛如一支道标，稍微驱散了夜雾中的晦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