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曦儒逗他够了,把人按回自己怀里。
小舟飘在池塘,呼吸都是稻荷香气。
昙姜瞧着年轻,性子更野,靠着时曦儒一同躺倒在舟头,再一伸手折断一荷华,当锤子似的转手砸到时相的脸上。
“哈哈哈哈…”
他笑得不行,只见红莲碎瓣顺着时曦儒脸庞落到舟上池中,时相半眯眼睨向他。
昙姜老实了,重新扑回去枕在他胸膛。
天上云影稍移,身下浮舟几不动。
悠游安闲若此,实在人间神仙事。
“大公子,老爷来信…”
昙姜要起身,被时曦儒压下。
没多时便有别院的管家出来赶人走,也不管那人带的是谁的信。
“你爹也…”昙姜小心觑他。
时曦儒默然,只将他揽紧了一些。
天光柔和,云影徘徊在两人身上印出深浅明晦。
风动荷香,一池水波纹生于舟底,无声无息,又磨平成镜。
有些事做了,就必须承担责任。
谁也不能改。
......
靳金子一觉醒来天破了。
还是他儿子捅破的!
“你…再说一遍?”
“我怀疑云生处茶园有非法奴隶贸易,于是冒充敬王世子入内探查,带出两个人证。”
靳墨君说话的口气就像:我怀疑城东菜市场卖烂菜,于是我冒充买菜的,买了两颗菜出来。
靳金子:“……”
茶园有没有什么奴隶交易他不知道,但是冒充敬王世子明摆着犯法了吧!
圣菜这时补充,“我同意哥哥这样做的,让他变成我去。”
靳金子头疼,疼得恨不得撞墙!
他的娘子哎,给他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他们勾结州府,以奴隶姿色向上贿赂,而且,规模不小。”靳墨君皱眉深深,“这定是埋根多年,一直隐秘生长的灰色交易。”
“人口买卖…他们竟然敢这样放肆。”
靳金子气得站起来,“你更放肆!”
“你才多大?你一个孩子管这么些掉脑袋的事?”他再也不能纵着墨君了,“我们家只是小富之家,连大商人都比不过…你还没高中,别误了你的前程。”
他知道之前来过贵客,但是再贵的客,也不能直接许诺然后真的兑现给墨君官职吧?
没有朝廷认证的科举,没有官府的文书告身,墨君永远都只是一个商人子。
“你莫管这些。”靳金子真是操碎了心,又哄圣菜,“小王爷,可千万别透露出去啊。”
圣菜笑眯眯看墨君哥哥,告诉靳伯父:“伯伯,哥哥已经写信告诉安王哥哥了。”
靳金子摇摇欲坠,在倒下的一刻扶住了书案。
“爹,之所以我还把这些告诉您,是因为…”靳墨君眨了下眼,“想您帮我们演一场戏,好见一见那个洪大善人。”
靳金子彻底撑不住了,在儿子和圣菜面前滑到了书案底下。
他哀嚎,“什么儿子啊,什么报恩啊,你给我生了个冤孽啊…我真是前世作孽,今世当爹!”
好容易被两孩子搀起来,便见一个清俊男子带着十三四岁的少年过来。
男子拉着少年对他跪下叩头,“承蒙公子相救,又得老爷收留…如此大恩,初易便是死后衔草结环,也要相报!”
靳金子长叹一口气,看两人样貌就知遭遇……然后竟奇异地知足,还好自己生得憨厚微胖,不得那等坏心的权贵看上,否则商人低贱,若无万中选一的幸运,是如何也逃不出权势的手心的!
“罢了罢了,不要你报答。”
既然墨君都做到这份上了,也只能协助他做好,否则后面局势更难收拾。
“我就说我爹侠义心肠,不会不动容的。”墨君给老爹布置任务,“……这样就好,介时安王殿下也会混进去,然后…”
靳金子也知道自己被儿子架起来了,不干也会干,只能心如死灰地认了。
“听你的行了吧,若平平安安过了这回,你可得安心读书,莫再…”
算了,说了也不听。
靳墨君想要做官是为了按照自己想法执政为民,而不是纯粹为了功名利禄,所以他怎会放过眼前的不法,与不义?
还有不仁。
他不会袖手的,哪怕对自己的坏处远大于好处。
“但是我们一路走来,只听过一个好做善事的洪大善人。”上官昭觉得蹊跷。
“他捐款给州府兴修水利,又带着一镇的灾民在他的工程做事,养活灾民,也解了难时失序之忧……州府好似都给过他乡绅员外的闲职吧?”
圣荑也有些生气,“时相是陛下亲自提拔的东都宰相,他在宁王献国中立下何等功劳……你不能因为自己流落在外,就因家中私事,诽谤国相。”
谁还没点糟心家里事呢?
他在外诽谤他哥,他父皇母后了吗?
元慕道,“时相我们惹不起。换个人说。”
圣荑:“……”
上官昭:“……”
有这么说话的吗!
堂堂安王有什么好惹不起东都宰相的!天下有五个宰相,只有一个安王!
元慕被两人盯着,没觉失言,还小声传语:“本来就是…换个人,让她换个人”
两人皆都无语,时七更是激愤: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你们要是不信,就去查陆家,陆家洪家联姻,洪家干的坏事全套着陆家的皮!”
“你们自然听不到洪家的恶名,洪家把人都毒哑了卖了,谁能知道大善人原来做的是买卖良家为私奴的勾当!”
圣涬拉着时七的袖子变成了胳膊,再不抓紧点怕时七跳到堂前冒犯几位王爷……
他听出一处,问:“陆家是豪族世家,怎么会与一个地方商人通婚?”
时七冷笑,“你们竟不知时家就是洪家?”
三个王爷都歪头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时家祖籍云州,也是世家清流,只不过没落了太久,在时曦儒出仕之后才重回世人眼中。
洪家……就一个商人家吧。
时家是洪家?明面做官,暗地里为商?钱权两手都抓,两手都要硬?
那世人还贱商呢!难道时家就是喜欢被看不起的感觉?
元慕问,“什么卖良家为私奴?是奴隶还是私奴?这可是大罪!在朝闻年间就明文禁绝的!”
上官昭:“你是已有证据?”
又敏锐想到食君楼,“食君楼魁君…是被洪家卖入?”
时七仰了仰头,顿了一下道,“他不算。”
“他娘和我娘,才是被洪家,时家,买来又卖掉的私奴。”
在场诸人皆是一震。
食君楼的魁君自称名为“时既生”。
既是“妓生”,也是“已然生下”之意。
既生,便已是一重证据。
自他做了食君楼的主人,便只接女客,不接男客。
他记得年幼时,有两个极美的女子,她们生得似八月的并蒂断肠花,那般颓艳凄清……从楼上坠下来了。
还有一声哭喊,是声嘶力竭的“娘”。
哦,那时候,这里还是个男女货色皆有的嫖客乐园。
本是良家妾,却被夫婿卖了。
以死明志,不堪受辱…但死后依旧毫无尊严。
鸨母又气又伤心,毕竟这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据说是调教好了给贵人享用过的顶级私奴……虽说买二送一,还给了个生得漂亮的小孽种。
她叫人把孩子拉走,给他一耳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爹是官老爷,你就是少爷了?卖给了这儿,你就是一个奴!永远都是!”
鸨母又可惜,“怎么送的小孽种偏是个男的,那丫头倒跑了,真晦气…”
骂着晦气,叫人把哭闹的孩子吊起来打,等这孩子心甘情愿做妓馆里的少爷。
“洪…洪娘娘”打杂的小孩见她就害怕,把手上端的各色酒盏碰落到了地上,碎了一只玻璃碗。
正撞上了刀口。
“打!打死这个畜生!”
“赔我的玻璃碗!我的玻璃碗,你十条命也不值这个碗,打死他!”
时既生回想那天,似乎耳边还有尖叫,似乎皮肉还发紧,钝痛抽痛轮番鞭了身躯……仿佛自己是一块死肉,并非是活人。
他熬过来,鸨母死了。
他可以不再接杀人凶手般的男客,他遇见许多寂寞,空洞,又表里不一的女扮男装的夫人们。
其中一个是陆夫人。
“我是慕名而来。”她并不穿男装,一身女裙就进了食君楼,光明正大地把陆家的脸面,甚至整个楼里男人的脸面都踩在脚下。
而后往后只要她来,就次次包场,次次如此。
“你说你是时相的弟弟?”她笑得清艳,像犹带露水的暮紫色夕颜,“第几个弟弟?”
他道,“序齿第六。”
那暮紫的夕颜成了嫣然朝颜,艳丽却染雾气,像山鬼迷障。
“…哈哈,还真对上了。”陆夫人轻抚他面颊,“小六,受了不少苦吧。”
“但也是应该的,谁叫你父亲…那么恶心呢。”
玉手抚在他心口轻点,“谁叫你承下的血脉,就是那么肮脏罪恶。”
“你在这楼里赎罪呢哈哈哈哈…”
他觉得这夫人,大抵是快疯了。
后来才知陆夫人就是时三姑娘,便知道她不是快疯,而是已经疯了。
疯得颖州皆知。
时三与时六乱伦。
时七记得很清楚,她母亲与姨母是双生子,生得一模一样。
姨母与母亲同日生产,时六应是她弟弟,但是父亲觉男孩为兄能照顾妹妹,便将第六的序齿给了弟弟。
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一座雅致的别院里,父亲生得儒雅,母亲和姨母对他非常亲近。
但是有一日……
“大哥……”
父亲被一个矮胖的浑身绫罗的商人扇了一巴掌。
“这两个私奴是我看你辛苦,送你玩玩的。你竟与她们生子?”商人的语气是不可思议,“你连这种东西都要,枉费我送你到了官场,扶你成了世家,还这么没有眼光,不知轻重,更不知贵贱!”
父亲低着头,喏喏不敢言。
“你的孩子还不够吗?跟草芥一般,生一堆草籽,当贱民,有用吗!”
父亲被推搡着摇摆,连连道歉哀求。
“大哥,是我错了,但是云舒云散她们…多两个也不多,让她们在老家乡下做妾,孩子在老家也能富足一世,不会做贱民的…行吗?”
那商人又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
“你是京官,你不知道朝阙现在的风气么?”
“你还敢有妾?”
“二娘都得送到别院去,何况这两个贱人!”
“全都交给我…什么孩子,两个孽种,你要不要前程?我们苦心半生得来的前程,你要毁了吗?”
“曦儒,付出那么大代价得来的孩子,那才是我们时家的孩子,你也要毁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