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无声地滑入宋氏老宅的庭院，车轮碾过精心铺就的鹅卵石小径，发出沉闷的声响，像碾碎了某种凝固的时光。这座融合了古典与冷硬现代线条的宅邸，在暮色四合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周蕴透过车窗望去，五年前精心布置的婚礼彩灯早已不见，唯有高耸的廊柱在暮色里投下沉重的阴影。
车门由管家拉开，宋朝西先一步下车，他甚至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主楼。周蕴被护工小心搀扶下来，初秋的凉风裹挟着庭院里名贵却疏于打理的玫瑰残香，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她站稳，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旧木、昂贵香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踏入主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却驱不散那股寒意。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新”的状态，却新得毫无人气，像一座精心维护的博物馆。周蕴的目光扫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落到壁炉上方——那里原本挂着他们巨大的婚纱照，如今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墙，连挂痕都被完美地抹去。宋朝西的效率，总是体现在这些地方。
“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宋朝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响起，没有温度，如同宣读一份公文，“陈姨会负责你的日常起居和复健。医生每周会来两次。” 他解着西装纽扣，动作流畅优雅，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仿佛她只是今天签收的一件不太重要的包裹。
周蕴没动，她扶着冰冷的红木楼梯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身体还很虚弱，从医院回来的路程已耗尽了她的力气，但此刻，一股更尖锐的力量支撑着她。
“我们的房间呢？”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或者说，五年前，你为我准备的新房？”
宋朝西的动作终于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聚焦在她脸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冰冷的距离。他一步步走近，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周蕴，”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我以为在医院，我们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你需要一个地方休养，而我需要履行一份法律和社会意义上的责任。仅此而已。”
“默契？”周蕴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视线，毫无退缩，“你指的是你继续扮演冷心冷情的宋氏总裁，而我则应该乖乖待在角落里，扮演一个死而复生的、识趣的摆设？宋朝西，五年时间，足够让一个活人变成标本，但抱歉，我不是标本。”
“那你想做什么？”宋朝西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讥讽，而非笑意，“重温旧梦？还是扮演一个深情的、等待浪子回头的妻子？”他抬手，指尖虚虚地指向那面空白的墙，“看看这里，周蕴。那场婚姻，那场车祸，连同那些可笑的照片，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五年前没有，五年后更不会有。”
“清理？”周蕴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尖锐。她猛地甩开护工想要搀扶的手，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冰，“宋朝西，你清理得可真彻底！清理掉照片，清理掉我存在过的痕迹，是不是连带着，也清理掉你心里那一点点残存的愧疚？”
宋朝西的瞳孔骤然收缩，下颌线条绷紧。这是他情绪波动的征兆。“愧疚？”他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词，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显危险，“对谁愧疚？对一个用家族势力硬塞给我的妻子？还是对一个在联姻第七天就制造了一场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的‘意外’的人？” 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
“意外？”周蕴像是被点燃了，积压了五年的委屈、愤怒，还有属于原主周蕴那深埋的、不被承认的苦涩爱意，以及林夏作为任务者必须破局的决心，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不顾身体的虚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碎的嘶哑，“宋朝西！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是不是意外！那天在盘山公路上，那辆失控冲过来的卡车…你坐在副驾驶，是我把你推开的！监控记录清清楚楚！你只是不愿意承认，你欠了我一条命！”
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水晶灯投下的光晕似乎都晃动了一下。管家和护工早已屏息凝神，恨不得消失在地板里。
宋朝西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种混杂着被冒犯的暴怒和某种不愿触及的阴鸷情绪在他眼底翻涌。他猛地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他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监控记录？”他几乎是咬着牙，声音低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闷雷，“那只能证明你做了那个愚蠢的动作！证明不了其他任何东西！周蕴，收起你那套“救命恩人”的姿态！这场婚姻的本质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父亲用城西那块地皮逼我签的字！你周大小姐，不过是他换取利益的筹码！而我，宋朝西，从来不需要别人替我挡什么灾祸！尤其是你！”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周蕴。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仿佛要将这五年来被家族责任、被这段婚姻阴影笼罩的郁气全部发泄出来。
“所以，你觉得是我自导自演？”周蕴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悲凉和愤怒。她终于明白，宋朝西对她，甚至对那场车祸，都充满了根深蒂固的恶意揣测。“为了什么？为了让你对我‘愧疚’？为了绑住你？宋朝西，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那么下作？”
宋朝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冷冷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眼神里的鄙夷和疏离，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