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前,临江小院。
“你刚刚想说什么?”眼见姬焱即将离开,寤歌突然开口。
“什么?”姬焱回头,见对方从台阶上走下来。
就在刚刚,他将寤歌送到临江小院后准备动身离去。
“刚在荟鲜楼,你明显有话没说完。”寤歌也没准备绕弯子,直视着对方逼问道。
背于后方的右手捏了捏,下一瞬姬焱已然微笑着开口。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其实今夜夜探公主府我是想证实一些事。”
“什么事?”寤歌追问。
这么些时日她算是摸清了这人的性情,有些事你不逼问这人是不会说的。
“今日兴帝召见我除了蛮族觐见之事外,还吩咐了我另一件事。
……他怀疑赵阜没死,他想我查明!!”
寤歌挑了挑眉,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姬焱这么得兴帝的信任了?
连白单遗党之事都交给他去做。
“你官位没变吧?”虽然不知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姬焱还是摇了摇头。
“既然没变,那就还是鸿胪寺左少卿。你个管朝会仪节的人手上既无实权又无能人,兴帝让你去查白单遗党,他老人家真老年痴呆了?”
姬焱嘴角抽了抽,停顿几秒才开口。
“是我主动请缨的。”
“……哦,那就没事了。”寤歌转念一想,继续发问,“所以,是你脑子犯抽了?”
姬焱:“……”
“行了,我不开玩笑了,这其中的道道你给我说说。”
在这方面寤歌还是挺相信姬焱的,他做事就不是一个毫无章程之人。既然他主动请缨肯定是心中有主意了。
“正好,有件事还真需要你的帮忙。走,我先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院子一侧是满墙的爬山虎,郁郁葱葱的,看的极喜人。上次她来时还是光秃秃的藤蔓,满院荒芜感,她都没近看过。
这次见姬焱拨开一侧的藤蔓,熟练地在墙上某个角落按了一下,前方顿时豁然开朗,现出一方门洞来。
“你要过去直接翻墙不就行了吗,用得着劳神劳力地开个门吗?”寤歌一见到就忍不住吐槽。
“我没有翻墙的癖好!!”
“是吗?”寤歌明显不信,至少这人之前翻曾府的墙翻得是挺熟练的。
等寤歌钻过来就知道为什么姬焱不翻墙了,这边靠近围墙处竟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棘枝。
她心中估计了下,估计有近一亩。
粗刺像獠牙般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就算是她,在毫无警惕的情况下都难免中招。
等寤歌跟着姬焱蛇形走位般离开这片荆棘之地时她终于忍不住发声,“你这金屋藏了哪位娇,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你看那拇指粗细的刺条,这是外来物吧。”
姬焱没理会她的大惊小怪,神情从刚开始就没笑过,甚是严肃。
“到了。”姬焱出声提醒。
见他们到来,门口的侍卫冲他们抱了抱拳就隐到一边去了。
“屋里是谁啊,你这关子卖的真引起我好奇了。”寤歌说笑着将紧闭的房门推开。
扑面而来的草药味瞬间让她表情凝固。
徐一白正在角落里熬药,见人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开始忙活手中的事。
“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姬焱率先问道。
“嗯,他刚醒了,不过病情还不稳定,你们悠着点问。”他说着亦冲着寤歌点了点头,擦了擦手就出去了。
“他似乎……老了许多?”寤歌不确定地问道。
“家事难断,他炼的忘情单失效了,徐小满恢复记忆后和他生分了。”别的姬焱却是不愿意再说了。
寤歌本也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爱好,听他们两人对话中的痕迹来看,姬焱今日要带她来看的估计就是床上那人了。
卷起的床帘挡住了对方的样貌,寤歌凑近一点才认出了来人。
“这是……宗林?”不怪寤歌认不出,主要这小子此时太狼狈了,不仅脸颊处上有一条藤蔓粗细的伤痕,而且比当时在黑云寨见面还瘦了一大圈。
这是遭了什么大罪啊,隔着一米之远那浓重的血腥味都不断往她鼻腔里窜。
“对了他哥呢,也在这吗?”想当初他哥还是她从矿洞里背出来的。
回应她的是姬焱的沉默和宗林突然睁开的利眸。
眼神之锋利,像一匹受伤的恶狼。
“行了你小子,你不是说不见到她绝不说出真相吗,她现在来了,你可以说说之前红城洪灾的来龙去脉了。”姬焱神情冷淡,看不出多少情绪。
这小子是自己找到姬府来的,那时寤歌入狱,他刚从外面结交回来。这时门房来报说是有一布衣少年白天来找他,再问却是那少年已然不见了。本就心情不佳,那人既然离开他亦没心情再去过问对方的踪迹了。
再次见面就是这次了,还是被徐一白发现这人满身鲜血地躺在姬府的后门,昏迷中嘴里还直念叨什么红城……洪灾……白单之类的话。
徐一白一听心中就警铃大作,立马将人安排在临江小院等姬焱回来。
“我能相信你……们吗?”宗林说到后面特意看了姬焱一眼,明显对他还持怀疑态度。
姬焱冷哼一声,双臂抱胸自发倚靠到一边的柱子上,眼皮耷拉着,透着一股蔑视感。
“他若想杀你又何必救你。”寤歌顿觉好笑,难得见到姬焱这么一副无语的表情。
“你当时既然去找他想必也是相信他的。”寤歌目光碰到对方脸部的伤口时,瞳孔猛地一缩。
对方这是有多大的仇恨,竟对一个少年下如此狠手。
“谁去找他了,我明明是去找你的。”宗林突然情绪激亢,“哪想刚找上门就听到你入狱的消息,还是被他亲手送进去的。”说到这宗林恶狠狠地瞪了那倚靠墙柱的男子一眼。
姬焱像是没看到一样,还冲着寤歌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所以你当时才突然离开?既然如此你这次为何又来找他。”寤歌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好安抚对方的情绪。
“我哥死了,我找不到其他人了。”眼眶突然通红,低低呜咽,如小狼哭泣。
寤歌的手顿住,一时她竟不知如何安慰。
此时的宗林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一则密闻。
当年大兴占领白单,为收拢民心曾对归顺大兴的原白单子民发布了一道恩令。
所有归顺大兴子民者,赋税减免,学费减免,甚至于就业上都给与一定优待。
这本是一项收拢民心的利好政策,但世间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兴百姓不满意了。
从他们角度所想,尔等本就是亡国之奴,可如今却受政策优待处处押吾等一筹。
凭什么?
时间越长,积压的矛盾越大,其中以红城为甚。
“去年蝗灾严重,百姓家颗粒无收,两方百姓矛盾彻底爆发。恰逢时任太守为反白单一派,他认为白单原子民享特令而性乖戾,不配为大兴子民,故在恩令实施中阳奉阴违,巧立名目故意压迫原白单百姓,甚至苛扣朝廷派发下来的赈灾粮。”
“所以你来京城是为了状告太守的?”看宗林情绪如此激动,她还以为对方就是原白单子民。
哪想宗林却是摇了摇头,“不是,太守是我舅父,他虽然有些偏激但对我却是极好的,自从我父母去世后亦是他抚养我长大。……你在黑云寨从矿洞救上来的就是他的儿子,亦是我的表兄。”
寤歌默契地和姬焱对了对眼神,一致地认为这小子是个说书的好手,这起跌转折、这勾人心弦,真顺手拈来。
“去年冬,红城突发大水,舅父直觉异常故派人去查探,竟察觉河堤有人为炸毁的痕迹。就在上书朝廷的当晚,有流寇入府行凶,除了我和表兄整整二十三口均惨死家中。”
说到这的时候宗林抽泣了下,缓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后面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我和表兄不幸落入黑云寨被你们所救。再然后就是被不明人物追杀,连表兄……都因为救我而惨死刀下。”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三人各有所思。
还是姬焱率先出声。
“你舅父可有查出来是何人炸的堤坝?”
“是那群白单刁民,”怕姬焱不信,宗林立马起手发誓,“舅父临死前将证据留给了表兄,他让我们将事情的真相上达天听。只可惜,证据被我们弄丢了。”
“……”
“不对,我还有证据,”宗林说着双手在身上摸索起来,寤歌还以为对方是要找什么东西,哪想对方却将上衣直接脱掉。
“舅父说了,证据可能丢失,但这血书只要我们兄弟俩不死,就一定能让那些白单人正法。”
后背的血痕早已结痂,凹凸不平如蚯蚓般长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字体极小,如果不是宗林特意说明,他们一时间还真注意不到这是一副控诉原白单人的陈书。